尤荣伊前进一步, 他冷漠地俯视着脸上惊惧不已,后退的洛斯:你亲手杀了你的母亲,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
洛斯呼吸急促, 这个刚刚为了自己死去母亲, 状似癫狂的小王子脸上再无怨恨, 而是一种被拆穿的恐惧和恼怒,他阴沉地盯着尤荣伊,反口道:“杀了我母亲的是王室, 是那些愚民, 是她愚蠢的亲人!”
“她的死和我毫无关系!”
尤荣伊又上前一步, 月光洒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那张精致过头的脸上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
“洛斯,你真是和你的父亲一样愚蠢。”
“两百年来,你将罪责推卸给所有人, 不会推卸到真的忘记发生过什么了吧?”
“帕梅尔被发现不忠就是她死的起点,而这起点就是你导致的。”
“我的父亲发现了我和皮耶罗长相一模一样, 认定了我的母亲不忠!”洛斯几乎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反驳, “这难道也是我的错,也要怪在我身上吗!”
尤荣伊冷冷地说:“这当然不是你的错。”
“但问题出在, 你愚蠢的父亲怎么会发现你和皮耶罗长相一样。”
“皮耶罗已经死了十年了, 你愚蠢的父亲怎么会突然想起当初一个被自己随手杀死,低贱的宫廷小丑的长相。”
“除非有人给他提供了直接证据。”
尤荣伊冷静地质问:“洛斯, 你之所以这么怨恨安吉丽娜, 是因为在从她和你母亲通讯信件里,发现了皮耶罗的照片吧?”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但带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你偶然找到了这张被安吉丽娜珍藏十年之久的照片,然后惊恐地发现你这位高高在上的, 万众瞩目,神降之日诞生的高贵王子,居然和一个十年前被处死的低贱宫廷小丑,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洛斯的瞳孔一颤。
“你的意思是,是我将这照片给我父亲看的?”洛斯声音在尤荣伊的逼问下,开始颤抖了起来,他勉强地讥笑着,“你可真是会想,我疯了吗将这照片给我父亲看?”
洛斯的语气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要是被发现我是皮耶罗的孩子,我也是会被王室处死的!”
“这可是直接能杀死我和母亲的罪证,以我的身份发现了这照片,不应该直接销毁吗?”
“你当然想直接销毁。”尤荣伊语调淡淡的,“可帕梅尔不让吧。”
洛斯的呼吸一滞。
“这对你来说是致死的罪证,但对帕梅尔来说,是她珍贵之人仅存的照片,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销毁的。”尤荣伊叙述的语调很平静,但在这平淡的语调中,洛斯脸上高傲的表情一点点碎裂。
尤荣伊抬眸,平静地注视洛斯:“哪怕要付出你和她生命的代价。”
“她凭什么不肯!”洛斯终于彻底癫狂了,他就像是回到了两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充满惊愕和愤怒地和自己母亲对质,“要是这照片不销毁,被王室发现了,我可是会死啊!”
尤荣伊平静地俯视他:“所以呢?死又怎么样?”
洛斯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在他面前,这一刻尤荣伊平静的表情和两百年前帕梅尔重合。
他一向温柔的,沉默寡言的母亲就那么平静地俯视着拿着照片来对质,无比愤怒的他,说出了这句话。
“所以呢,死又怎么样?”
洛斯愕然地楞在原地。
帕梅尔用那双绿色眼瞳注视着他:“你看过我和安吉丽娜姐姐的信,那你也知道当晚发生过什么了。”
“皮耶罗为了我,被王室砍了头,他的父母都死了,这世上再无一个记得他活过的人。”
“所以我不会销毁这照片。”
洛斯深吸一口气,他试图冷静下来说服自己固执又愚蠢的母亲:“但这照片要是被王室发现了,母亲,你和我都是要死的。”
“死。”帕梅尔垂下眼睫,她低头望着自己手上的照片,语气很轻,“死又怎么样呢?”
“太多人死了,满笼子唱死的金色夜莺,饿死的农民,那晚被砍头的侍卫和皮耶罗。”
“我不觉得死有什么。”
洛斯难以置信地望着神色平宁的帕梅尔,他愤怒起来:“母亲,我不追究你和皮耶罗这么一个小丑之间不合规矩的旧情,但你要为了这么一个低贱的小丑的照片,送你自己,送我,你的孩子,去死是吗!”
“你太荒唐了!”
帕梅尔沉默,并不言语。
洛斯深吸一口气,他咬牙挤出眼泪,俯趴在帕梅尔的膝上,低头哭泣道:“母亲,我的母亲,我是您唯一的孩子,您就真的甘愿看我死吗?”
“不忠的孩子,可是会被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的!你忍心看我这样悲惨地死去吗?”
帕梅尔的脸上忍不住出现了动容,但她仍紧攥那张照片,洛斯再接再厉,他那张清秀可爱,和皮耶罗相似的脸上满是泪痕和委屈,娓娓地劝说帕梅尔:
“那晚您和他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身体里可是货真价实王室的血液。”
“我的母亲,您想想,就算您再喜欢这低贱的小丑,也不能让我一个王子因为这样一张照片的误会成为一个宫廷小丑的孩子啊。”
帕梅尔脸上的动容一顿,她缓慢地收起照片,垂眸看着伏在自己膝上乖巧可爱的洛斯,突然推开了他:
“赛琳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个残暴的孩子。”
“你走吧,我不会销毁照片的。”
洛斯愕然地看着突然改变了态度的帕梅尔,他被帕梅尔推开之后怔楞了片刻之后,难以遏制地愤怒起来:“为什么就说我残暴了!难道我有说错什么吗!”
“我本来就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帕梅尔端坐在椅子上,姿态得体而优雅,她和十一岁的洛斯是一个平视的角度,眸光平宁到没有丝毫波澜:
“既然你这样觉得,又何必害怕王子会因为你不是他的孩子而处死你。”
洛斯一时语塞:“可我的脸……”
“和皮耶罗一模一样,是吗?”帕梅尔的态度依旧那么平静,“那晚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晓了,你的降生完全就是一个神迹,在完全没有和王子和皮耶罗接触的情况下,你拥有我的眼瞳和长发,拥有皮耶罗的外貌,拥有王子的身份。”
“至于你究竟是谁的血统,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
洛斯急切地说:“我自然是王室的血统!”
“是吗,你选了王室。”帕梅尔抬起那双曾经雀跃,欣喜,沉稳,绝望的绿色眼瞳,带着一丝怀念轻笑着回答:
“可洛斯,我选了皮耶罗。”
“我在孕育你的无数个时刻,只希望你是皮耶罗的孩子,不要沾染王室分毫的血统。”
洛斯眼瞳一缩。
宫殿的房门被猛地叩响,神色阴沉暴怒的王子推开门进来,他眯眼看向端坐在长椅上,神色平宁的帕梅尔,猛地伸出手掐住了帕梅尔的脖子:“我刚刚在门外听到,你说什么孕育了皮耶罗的孩子!”
“什么皮耶罗!他是谁!”
洛斯肝胆俱颤,他几乎软倒在地,颤抖地说呼喊这个人的称谓:“父亲……”
而帕梅尔被掐住脖子,呛咳着不能言语,她手中的照片被王子眯眼扫到:“你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洛斯大脑一片空白,他惊恐地看向王子伸手拿向帕梅尔手上照片。
要是被看到这张照片,他必死无疑!
洛斯在头脑空白的一瞬间,在强烈求生欲的驱使下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被掐住脖子的帕梅尔,涨得满脸通红地大声指责:
“父亲,我刚刚发现这个罪妇意图混杂王室血统!”
“她在神降的那天晚上,故意在王室的血统里混杂了一个小丑的血统,她喜欢那个小丑的脸,所以故意将我的脸孕育成了小丑的样子!这张照片就是证据!”
洛斯咬牙切齿又浑身颤抖地辱骂:“多么低贱一个淫/妇!”
“什么?!”王子刚要暴怒,可当他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王子的脸的暴怒一顿,反倒是疑惑地平静了下来。
“原来是那天晚上那个被处死的小丑吗?”王子眯了眯眼,摸起了下巴,“我想起来了,可能是你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小丑的血,才导致洛斯这样。”
他想起来这小丑了,不知为何不肯进笼子和他的王妃做事,最后被砍头也没有进笼子。
“原来是这个宫廷小丑啊。”弄清楚原因,王子倒是不愤怒了,他眯眼松开帕梅尔的脖子,伸手揽住了帕梅尔的肩膀,“帕梅尔,我亲爱的王妃,请原谅我刚刚的怒气,我错怪了你,我想起发生什么了。”
“那低贱的小丑都没有进笼子,是他被砍头的血溅到了你身上对不对?”王子甚至有些怜惜地叹一口气,“我怎么会怀疑你的忠诚,父亲说洛斯的性格和小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应该是神降出了点偏差,导致我后代的血混杂了,你怎么可能主动去孕育一个低贱小丑的血脉?”
帕梅尔并不言语,她只是垂眸捂住自己被掐得发青的脖子。
王子用余光扫向一旁神色惊愕的洛斯,态度有点厌烦:“不过,血统不纯正的大王子确实不太合适。”
“我们可能需要再神降一次。”
洛斯脸色瞬间煞白——他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了,他的父亲嫌弃他混杂了一个低贱的宫廷小丑的血,准备将他这个秘密处死,合理换掉!
在王室混迹这么久,一个血统不纯正的王子的下场他再明白不过。
“不,父亲,我的血统是纯正的!”洛斯大叫起来,他恐惧地哭起叫起来,“是母亲,是母亲的错!”
“是她蓄意污染了王室纯正的血!”
“是吗?”王子不甚在意余光扫了洛斯一眼,那一眼带着厌恶和轻蔑,他的态度很明显,只需要帕梅尔说不是,这一篇就掀过了。
王子转头看向沉默的帕梅尔,态度和缓许多:“帕梅尔,我亲爱的王妃,你回答我,到底是你不小心,还是蓄意生下了这个低贱宫廷小丑的孩子?”
帕梅尔静静地注视着泪眼朦胧的洛斯,洛斯浑身颤抖着望着她的母亲,只要帕梅尔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变成一个侮辱了王妃,低贱宫廷小丑的孩子。
他就彻底完蛋了。
帕梅尔突然轻笑起来,她用一种尊敬的,谦卑的,无比礼貌的语气说道:
“是的,我尊敬的丈夫。”
她缓缓抬起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瞳,脸上带着笑意:
“我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