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自打六皇子满月礼那天徐芸被诊出喜脉的消息传到姜绍廷耳朵里后,徐芸的马车一路从宫里行到姜府门前,车还没停稳,她就被冒失闯进马车的姜绍廷吓了大跳。
她那婆婆更是不得了,虽说姜绍廷带回来那小妾肚里揣着的现在也有七八月份大了,可妾生子说起来总归上不得台面,眼瞅着小儿子仕途顺风顺水,膝下却连个嫡出的孩子的都没有,怎么都算不上圆满。
如今好了,小儿媳妇肚子终于有了动静,她那拼命往听岚院里塞女人的动作也终于消停下来了。
说起这个,徐芸每次都想笑,要她说,就姜绍廷那摆设用的空架子,看着好看罢了,真论起来,光荷风院那位就够吸得他整日靡靡,再送几个来,还不得把人送上西天去。
有了宫里太医的金口玉言,虽然肚子依旧平平坦坦,徐芸仍旧被整个姜家当做宝贝似的给供了起来,什么晨昏定省、夫纲家训,都成了摆设。
偏这还不够,为给徐芸做脸,徐苓特地让佩环亲自往姜府送了好些宫里才有的安胎用的贵重药材,处处都体现出了皇后娘娘对徐芸的看重。
虽说因五皇子的出生,宫内外的闲言碎语多了不少,但对于小小的姜家而言,皇后有如九重天上的人,遥不可及,他们又怎么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天,徐芸闲在家待得无趣,同姜夫人说了声后便要带着丫鬟画眉出府闲逛,姜夫人不放心想派些人跟着,徐芸却说有听岚院的人就够了,于是姜夫人只能作罢。
而等到了府外,徐芸就分了银子给跟着的小厮丫鬟让他们各自玩去了,这回带出来的几个平日里主子衣裳边都沾不到,也就没那什么非要护着主子才可的‘犟脾气’,一拿到银子,便一哄而散。
倒是画眉,忧心忡忡的,光从铁匠铺子走到煎饼铺子的十几步路就不知回头望了多少次,徐苓收回步子,伸手把她向后扭的脖子给掰正,
“你家主子区区一个议郎夫人,哪个大盗能不长眼到将我绑了去?”
“夫人,这街上人多得很,您又怀着孩子,奴婢怕...”做戏为了做真,假怀孕的事徐芸并没有告知画眉。
徐芸瞪她,“怕什么怕,好不容易你我二人能出来独自享乐,难不成你喜欢让跟屁虫跟着。”
画眉赶紧晃了晃脑袋,“当然不是!”
“这可是你说的。”徐苓笑着抢了她的话威胁道,“要是再让我见你回头看,看一次,就扣你一次的月银。”
画眉习惯性往后扭的脖子顿时僵住,虽说她有夫人的赏赐月银什么的也不重要,但银子这东西谁会嫌少,何况夫人大方,一个月的月银可不少呢。
搞定了画眉,徐芸就彻底撒开了腿玩,碰上在街面上杂耍的,围观的百姓围了一层又一层,徐芸个子不高,只能铆足了劲往里闯,瞧她那不挤到前排不放弃的努力模样,画眉要上去跟那被挤地皱起眉头的大哥大爷大姐说,
她家夫人还怀着孩子呢。
不得被当成碰瓷儿的唾弃?
看完杂耍,跟着人群一块儿起哄的徐芸终于发觉了腹中空空,便拉着画眉左拐右拐地进了一条无名小巷,期间画眉没忍住,回头看了好几次,半年的月银都被扣完了。
等眼里终于倒映出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子,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儿了。
徐芸解下腰间钱袋,看了看挂在墙上字迹隽秀的价格单子,拿出八个铜板,豪气地交到正下馄饨的老板娘手里,“来两碗肉馄饨!”
动作一气喝成,毫不拖泥带水,但论谁看,都是没入过市井的人。
谁会在吃到热乎乎的馄饨前就把铜板给了?都是等吃完了自个儿放在桌上,等老板收拾碗筷的时候顺便收的。
“好嘞,老妇这就下,小娘子先坐着歇会儿。”老妇人也看出来了,不过没说什么,把铜板放进围裙前的布袋子里便指了个空位子让徐芸坐下。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所以没等多久,两碗分量十足的肉馄饨就上了桌,徐芸低头闻了闻碗中飘出来的葱肉香味,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她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只放进嘴里,而馄饨刚出锅烫得很,滚烫的热气在嘴里四处作乱,疼的她眼角都流出了泪花,忙不迭把馄饨从嘴里吐了出去。
老妇人看在眼里,笑着摇了摇头。
吃一堑长一智,徐芸后面就耐下性子,等用嘴吹凉了肉馄饨,才一个接着一个下肚,这般,大碗的馄饨很快就被吃了个干净。
临走前,徐芸不知何故,被那与这破旧小摊格格不入的价格单子攥住了视线,她指着墙与老妇人夸赞道,“婆婆,这字写得好生漂亮呀。”
老妇人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面上难掩骄傲,“姑娘谬赞,这是老妇的儿子写的,本来是用作练笔,但见他写的工整能看,就用上了。”
徐芸嗯了声不再多问,想来是个书生,一手字放在馄饨铺子里能叫人顿生暴殄天物之感,只不过,溧阳才子多如牛毛,这字放在书画店铺里,就不起眼了。
填饱了肚子,徐芸整个人活了过来,催着后头的画眉紧赶慢赶地出了小巷,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宝贵,她可不能浪费了。
“夫人是如何知道这间馄饨铺子的?”游玩间,画眉舔了舔嘴角沾着的肉沫,想起方才的美味,没忍住问道。
徐芸正排着糕饼铺子的队呢,听她问,转转走累了的脚踝,故作深沉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你说是不是?”
“是...是吧。”画眉听懂了又没听懂,她踮脚看了看前边排成长龙的队伍,又见徐苓时不时转下脚腕,于是提议道,
“夫人,还是奴婢来排吧,您找个酒馆子歇着去,奴婢买到了就去找你。”
徐芸本是打算自己排的,奈何身子不争气,两条腿酸的跟被巨石砸了似的,故她也没坚持,与画眉换了位置,然后指着最近的一家酒馆嘱咐她道,
“我就在那儿等,你买到了就过来。”
“好嘞,夫人快去歇息吧!”画眉朝她挥了挥手。
徐芸拖着一双几乎要废掉的腿走进酒馆,酒馆是寻常老百姓所开,占地不大,门面也小,一时没注意,徐芸与对面抱着一堆书卷小跑着要离开酒馆的人撞了个正着。
腿根本无力支撑,手也来不及抓住什么,猛地倒下,后腰正正好磕在门槛上。
“嘶——”剧烈的疼痛从后腰处传来,徐苓一动都动不了。
而将她撞到的年轻男子,或者说是少年,则是慌得手足无措,两只手伸着又不敢上前扶,还是看不过去的女客人上前帮忙把她扶了起来。
那是真疼,徐芸一张俏脸冷汗涔涔,娇嫩的唇瓣都失了颜色。
年轻男子踌躇着上前,眼皮低垂着,不敢往徐芸的脸上看,“夫人若是不介意,小生愿陪着夫人去医官看大夫,夫人放心,一应费用,小生都会承担。”
“那就麻烦公子了。”徐芸也不矫情。
后腰伤得不轻,没人扶着肯定走不动道,况且她这么一副样子回了姜府也不好找借口,不如先去医馆看了再说。
见她脑袋尚还清醒,年轻男子松了口气,朝扶着徐芸的两个女客人拱手作揖道,“出了酒馆往右拐就有个医馆,可否劳烦两位姐姐帮忙将这位夫人抬去医馆?”
女客也是爽快人,毫不犹豫就应了,一人一边抬起徐芸就要往外走,年轻男子大步跨过散了一地的书卷也跟了上去,徐芸扭头叫住他,
“书卷散着未免挡了客人的道,公子还是收拾下为好。另外还要麻烦公子去前边的糕饼铺子里找一个名为画眉的女子,跟她说声我的去处。”
路旁有一马车疾驰而过,带起风来,吹落了徐芸发髻上本就岌岌可危的珠钗。
可她早已转过头了,身上的疼,让她根本没听到珠钗落地的声音。
“好。”年轻男子上前捡起珠钗,握在手里。
徐芸被抬到了医馆,头发须白的老大夫住着拐杖上前问,“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徐芸疼得说不出话,其中一女客人代她说道,“腰给磕门槛上了。”
“哟,这可不是小事呐!”老大夫赶紧叫来医馆里的学童,帮着女客人一块儿把徐芸抬进了有帷幕遮着的专用来给女病人看诊的床上。
没多久,年轻男子也带着画眉来了,她两手空空的,显然是还没排到队呢,一进门,她就扑到徐芸看诊的床前自省,
“都是奴婢不好!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只能把这条贱命赔给夫人了!”
徐芸趴在床上,后腰的伤处刚抹了祛瘀的药膏,看着画眉不由分说地开始要死要活,她无奈地用力抽出一只手拍拍画眉脑门,“睁开眼看看,你家夫人我好着呢。”
“真的吗?”画眉抽噎着用袖子抹掉挡住了视线的泪水,但没等消停一会儿,看清了徐芸后腰上刺眼的紫痕,就又哭了开来。
“夫人怎么这时候还骗奴婢,这伤得那么重,怎么是说好就好的?夫人放心,奴婢定要为夫人讨个公道才行。”说完,她着拳头就走了出去。
想来是为她向那个少年讨要公道去了。
徐芸只剩一张嘴能动,也喊不住人,只能任由她去了。
外面,画眉气势汹汹地站到年轻男子面前,“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家少爷不把你皮给剥咯!”
画眉好大一番威胁,对男子却丝毫没起作用,只见他后退一步,避开了画眉的指着自己的手指,“累夫人受了伤确是小生的错,然姑娘方才所言,私行刑罚,有违大周律法,日后还是莫要说得好。”
老大夫也出来打圆场,他笑呵呵地提了提拐杖,“里边的夫人身上的伤看着严重,却是皮外伤,夫人运气也好,这么一摔于她腹中孩子竟也无甚大碍。”
“孩子?”这回轮到年轻男子说不出话来了。
画眉一看,立刻抢回了自己的主场,寻仇的气焰更甚,改为掐着腰道,“可不是呢!我家夫人是双身子,平日在家但凡一点磕磕绊绊都算大事一桩,今儿倒好,给公子撞得动都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