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9、旧日光阴1三合一

旧日光阴(1)

“妞儿……妞儿……起了!”

谁啊?

叫谁妞儿呢?

她刷一下睁开眼睛,将坐在边上的女人给吓了一跳:“死丫头, 吓了你老娘一跳。虎了吧唧的你!起来就起来了, 你吓谁呢?头还疼不?”

林雨桐下意识的摸头, “疼!”

是真疼!

“看你还虎不虎?”女人的大手在她的背上拍了一下,林雨桐顿时龇牙咧嘴, “疼!”

“疼是吧?疼就对了!活该!”女人一边用小扫帚把炕扫着不怎么存在的灰尘, 一边往炕下挪,下了炕了才道:“疼就躺着吧,别起了!”

说着话, 人就掀开半拉子门帘出去了。林雨桐看着晃动的门帘,才摁了摁额头, 左右上下看看。

土坯的房子, 躺在炕上能看见被熏的有些发黑的屋顶。这屋子没有糊顶棚,看上面那泥坯子,不难判断, 这是草房!

屋里的横梁瞧着不是什么好木料, 颜色都成了黑褐色的, 关键是上面的疤点和弯曲的程度, 一看就知道这木料要么凑活着废物利用, 要么就是劈柴当柴火烧的料。

摸了摸身下, 一床褥子, 是棉花的,不过应该是旧棉花的,摸着并不轻柔。手再挪了挪, 这种触感就变了。是一种芦苇编制的席子。平常炕上应该就是铺的这东西,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把被褥展开。qupi.org 龙虾小说网

睁开眼,好家伙,被子上也是打着补丁的,黑一块灰一块的布料拼着。好在瞧着干净,被子上只有太阳晒过的味道。

暂时能忍受。

这么想着,她又想起刚才的那个女人。她一身灰色的偏襟大袄,黑色的大裆裤,打着绑腿,脚上打着补丁的老式布鞋。

这打扮?

林雨桐拍了拍额头,这是啥时候的装扮呢?

正泛着迷糊呢,就听窗户外面有人说话。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的声音:“……娘,不管怎么说,那地契咱都不能收。钱老金那是恨不能钻进钱眼去的人,怎么可能把那么多地契拿出来给他家儿子做聘礼?再说了,那钱思远是在京城念大学的,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就偏偏看上咱们虎妞了。好家伙,一出口就给咱们家一百亩的地。上哪找这好事去?再说了,虎妞这不是也不愿意吗?”

地契?

这玩意在解放后就慢慢的退出历史舞台了。而且,解放后也没谁家有一百亩随便能送人的地不是?

那这时间能往前在划分,解放之前?

应该是吧!

还有钱思远在京城念大学这一条,有大学……这到底是?

她竖着耳朵听外面说话,就听刚才从屋里出去的女人说:“这还要你说。你当你娘傻啊!你哥的婚事就是再急,我也不能把你妹妹给卖了吧。就像你说的,哪里有便宜是白占的,钱老金那老东西,会算计着呢。这事你别管,你奶已经去钱家了。这事成不了!”

少年好像舒了一口气,问道:“虎妞呢?”

“屋里躺着呢?”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忧愁,“你说这死丫头也是!虎不虎你说!别人爱说就说去呗,还跟人干上了。这回摔的不轻。”

林雨桐躺在炕上愣了三秒,终于反应过来了:闹了半天,这虎妞就是我吧。

哎呦!我的天啊!

迷迷糊糊的又躺了半天,脑子里终于有点东西了。

不过有用的实在是不多。因为这已经十六岁的大姑娘,长这么大,就没出过村子。大字不识一个,除了认识家里的人,就是认识村里的人。再然后就是喂猪喂鸡种几亩地的那点事。

别的,一概没有!

刚才还想着,从这记忆里找出是哪一年了。可是这么一个丫头,除了关心一天三顿饭能吃几分饱之外,哪里会知道年份?

天擦黑了,屋里热闹起来了。她也躺不住了,起身靠在炕头。

一个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老太太在炕边的灶台前烧火,见林雨桐起了就笑:“妞儿醒了?就吃饭了,醒醒神。还头疼不?”

林雨桐摇头,这应该就是林家的奶奶林老太。

“叫你娘给你荷包个鸡蛋吃……”林老太说着,就把柴草往灶台下塞了塞。

“鸡蛋?吃啥鸡蛋?”老娘常秋云掀开帘子进来,腰上的围裙里兜着一把不知道什么野菜的菜干,用一只手兜的紧紧的。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的碗,碗不大,里面是大半碗的包谷面,白了林雨桐一眼就道:“立下啥汗马功劳了还想吃蛋?”嘴上嫌弃的不行,但等把手里拿的、围裙里兜着的都放在一边的案板上了,她还是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鸡蛋来,掀开锅盖,看水开着呢,就磕了鸡蛋放在大海碗里,舀了一瓢的水往碗里一冲。瞬间,鸡蛋就成了絮状。女人又蹲在在案板底下翻出一个罐子来,舀出半勺黑乎乎的东西来往鸡蛋水里一放。

林雨桐吸了吸鼻子:应该是红糖。

放糖的罐子非常小心的放好之后,常秋云才又取了个碗来,将鸡蛋糖水分了两碗,一碗放在林雨桐边上的炕台上,一碗放在灶台上,给正烧火的林老太:“娘,赶紧的,喝了它。”

“我喝它干啥?害牙疼啊!”林老太不喝。

常秋云‘哐当’一声把大饭勺重重的靠在锅沿上:“叫你喝就喝!真等病了,伺候你吃喝拉撒还不是得靠我?喝了!”

林老太一句都不敢多言,麻溜的端起来趁着热乎给灌下去了。

常秋云一双眼睛‘嗖’一下朝林雨桐看过来:“咋了?还叫老娘喂你啊!”

林雨桐默默的看着她举起的饭勺和瞪大的眼,然后乖觉的端起碗,抿了一口。鸡蛋是好鸡蛋,应该是鸡屁股底下摸出来的鸡蛋,新鲜着呢。可是这好好的鸡蛋水放了一勺红糖之后……不太好喝了。红糖放的时间有点久,口感有点酸。

鸡蛋的腥味,加上过期的红糖的酸甜味,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她这一口一口跟吃药似的样子,惹的正在淘洗菜干,剁巴剁巴往锅里放常秋云不停的朝这边看,她跟灶前的林老太道:“娘,你看这虎丫头,作腔作调的,像不像是钱家那个大学生儿子带回来的城里大小姐。”

林老太扭脸看,看的林雨桐端着碗都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就听老太太说:“可比那姑娘俊多了。那姑娘也就是仗着穿的好,打扮的时髦。我家妞妞可怜,要是他爹在家,咱家妞妞那也能养的跟大小姐似的,也去上学堂……”

“得得得!”常秋云撇嘴,“咱不提他行不行?狠心没良心的短命鬼。”

嘴上骂人,手里却熟练的动着,搅动着锅里的菜干,然后给玉米面里倒水,搅拌成糊糊倒进锅里,又是不停的搅拌。

这边正吆喝着吃饭,那边帘子撩起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一个脸上带笑的,声音林雨桐很熟悉,就是下午的时候在窗户外说话的少年,他笑着凑过来,“妞妞,醒了?”

林雨桐见他笑的讨喜,就把碗里的糖水递过去,只笑着看他。

这是二哥林大垚,只比虎妞大一岁,今年十七了。另一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十八了。是家里的大哥,叫林大原。

林大垚愣了一下,背过身看老娘正在切咸菜,接过去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还没咽干净呢,就被林大原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哥,干嘛呀?”林大垚抬起袖子抹了嘴,又冲着常秋云,“娘,你看我哥,老欺负我。”

林大原瞪眼:“你又哄虎妞的吃的是不是?再敢有下次,打不劈你!”

“我没有!”林大垚叫起了撞天屈,“是妞妞给我的!”

“行了!”常秋云把咸菜碗重重的往炕桌上一放,“洗手,吃饭!一个个的,都是讨债的鬼。”

一人一海碗的菜干糊糊,油盐酱醋啥也不放。就是桌上一碟子切好的咸菜能添个味儿。

不是一般的难以下咽啊!

林雨桐慢慢的吃着,耳边听着林大垚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就说嘛,怎么钱老金家拿那么多地出来说什么当聘礼。就是没安好心!没听说吗?易县那边说是解|放了……闹土|改,斗的就是地主。”

“咋斗啊?”常秋云问道:“真分田地啊?”

“可不咋的?”林大原呼噜噜的三两口就扒拉了半碗,“我也听说了,咱们县只怕也是快了。那钱老金的消息灵通的很,再加上他那见过世面的儿子……”

“那这不是诚心坑咱家吗?”常秋云气哼哼的说林老太,“娘啊,说啥乡里乡亲的,不好撕破脸。这种坏种子,就该斗!”

“吵吵啥啊?”林老太叹气,“也是大原不好,看上谁家的闺女不好,就看上老程家的了。那老程家是啥人啊?瞧着吧,谁娶了美妮那丫头,都得给那姓程的一家当牛做马。要不是程家要聘礼,那钱家知道咱们急着用钱,那动心思踅摸到虎妞身上?”

这话也在理!

一家人都看林大原。

林大原头埋在碗里,吭哧哼哧的一句也不说。

常秋云就气:“我把话撂在这里,谁家的姑娘都行。就那美妮不行。程家就那一个妮子,人家那是打算着招赘呢。老娘我是有俩儿子,可没一个儿子是多余的。没钱娶媳妇,我哪怕叫我儿子打光棍呢,就是不招赘。要不然……要不然,我咋对得起你们爹……”

“娘!”林大原放在碗,起身下炕,“说这个干啥啊?往后别提了。拿不出来聘礼说啥啊?”

说完,扭身出去了。

穿过堂屋,是两个小子睡的屋子。

常秋云一脸的阴沉,一扭脸看见闺女吃饭跟吃毒|药,就呵斥道:“要吃就吃,不吃就放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碗里放了耗子药了!”

得!这是气不顺了。

林雨桐将碗一推,“不吃了。不太饿。”主要是真吃不下啊。得适应适应。

常秋云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就起身刷碗去了,老太太将箱子打开,翻腾了半天,摸出一块点心来塞给林雨桐:“赶紧吃吧。别叫你娘看见,又得吵吵。”

点心就是普通的点心,有点硬,里面放着青红丝和花生仁瓜子仁,应该有白糖。当然是比那个菜干糊糊好入口了。

三两口塞进去,老太太就摸林雨桐的脸:“可怜的妞妞,生下来就没见过你爹的面……”

常秋云一抬头,老太太就不说了,只帮孙女把嘴角的点心屑擦掉了。

这玩意吃的人有点噎,那边常秋云轻咳了一声,将一碗开水放在炕台上了。

林雨桐就知道,这是偷吃叫抓包了。伸出手端起碗把水喝了,常秋云才把碗收了,只说林老太,“也别总惯着。在自家咱自己能惯着,出了门,谁惯着她?”

“在家都不惯着,出了门子更没人惯了。”林老太就道:“可不更可怜。”

絮絮叨叨的没说几句话,就不浪费灯油了,吹了灯睡觉。

三个女人一间屋子一铺炕,林雨桐睡在最暖和的炕头上,中间睡着老太太,常秋云睡在炕梢。

没人说话,林雨桐也放缓呼吸,尽量的消化今儿得到的消息。正想的出神呢,就听到林老太的声音:“你说百川……还活着没?”

那边常秋云翻了个身,眼睛瞪的大大的,却做出一副半睡半醒的含混状说话,“那谁知道呢?没确切的信儿,可别露口风。就说早被日本人打死了,可别说漏了!”

“这不是g产党要打回来了吗?”林老太哽咽了两声,“百川可都走了十七年了。再不回来,只怕这辈子我真见不到了。”

“又来!又来!”常秋云蹭一下坐起来,“当年……谁知道他是跟着g民党走了,还是跟着g产党跑了?你说,这要是跟着g民党走了,等g产党来了,咱这一家子还活不活了?这事上,可别犯糊涂。就说听说是被日本人打死了。别的……啥也没有!这么些年了,就只当他死了,以后还一样。他要是活着,要是还惦记爹娘,他自是会回来。要是不回来……那就是真死外头了,要不然就是……在外面成了家,把咱给忘了。”

“那不能。”林老太赶紧道:“他就是不记得你跟俩小子,可也不会不管我跟你爹的。”

这话叫人更气。

常秋云‘咚’的一声躺下,腿在被子里都踢腾的起风了,才冷冷的说了两字:睡觉!

林雨桐知道,这俩女人一晚上其实都没睡着。

害的她想翻身都得小心翼翼。天快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会子。等一家子都起身的时候,她也就跟着起身了。

夹袄夹裤,布料都是粗布。应该是自己染过的。红袄子黑裤子老布鞋,一根乌油油的大辫子。这还算是基本能接受,要是裤子不是大裆裤,不打绑腿那就更好了。

如今已经是深秋了,粮食都归仓了。林家有三亩地,属于自家的地。这地养五口人是有些勉强的。吃不饱是常有的事。

因此,农闲的时候,林大原和林大垚就出去给人扛活。

扛啥活呢?

靠着镇子,是个火车站的小站。好些个货物,从这里上下车,然后运到县城去。

俩大小伙子,一个多小时走过去,天黑了,再走回来。村里去那边扛活的人多,三三两两的,彼此作伴。

林雨桐起来的时候,这哥俩一人揣了俩菜干窝窝要出门了。她倒是想跟去看看的,可这显然不现实。世道乱,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不叫乱跑。村里挖了大地窖,藏人,藏东西,还能当防空洞用。一有兵乱,女人孩子都藏在地窖里的。

想出村,那绝对不行。

所以,林雨桐得到的权限,就是在村里里转悠转悠。

常秋云将筐子塞给林雨桐:“别去找人干仗!听见没?得空捡捡粪,叫我知道你再跟谁打起来,我回来先打劈了你。”

林雨桐看着被塞过来的散发着非常淳朴的猪粪牛粪味道的筐子,一脸的生无可恋。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浪了。

看!报应来了吧。

林雨桐在心里给如今定的时间线是四六年到四八年。四五年是鬼子投降的那一年,如今是秋里,那就是时间过去不久,那应该两党还没有完全开战才是。所以这个年份不对。往后排,肯定不是四九年。四九年秋里已经建国了,没解|放的是南方一些省份。如今是北方,北方解|放的早,可这里依旧还没解|放。所以,如今的的时间应该是四六年到四八年这么个线上。

这个虎妞如今十六岁,到了差不多有好日子过的八十年代,虎妞多大了?

四八年到七八年,这中间都隔了三十年呢!

三十年后,虎妞就四十六了。奔着五十的人了!

五十岁了,还能咋?

林雨桐叹了一声,如今这个年份她经历过,可那时候她是什么身份啊?再如何,那待遇都是不一样的。再落后,其实她和四爷因为身份和级别的影响,日子过的那是相当不错的。

可如今呢?

土生土长一土妞儿!

你说你突然大能了?

找死呢?

过几年就会有一次清查,那时候有句话就是‘怀疑一切’。凡是一切说不明白的,都值得怀疑。一个谎言得用无数的谎言是圆,经得起查证吗?

曾经听说过,有人因为家里有个叔叔死在外面而不能证明真的死在外面,而被定性为‘出身不清楚’。这样的人成分就有问题,是需要监督管制的对象。

你说这种环境和氛围下,你能上天?

去外地?人家有工作组专门查的,只要在境内,那你祖宗八代都能给你查出来。但凡查不出来的,一个‘不清楚’就够你喝一壶了。

去国外?你一个人跑了,这是想害死这一家子的其他人吧!

带着一家人走?谁跟你去!你一个村子都没出过的丫头,当别人是傻子啊。

所以,在有限的环境下,想把日子过好,林雨桐觉得,这一次难度升级了。

而且来的这个时机吧,连个翻腾想办法的余地都没有。

她提溜着粪筐,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对门坐着个年轻女人,手里拿着鞋底子,正在纳鞋底。她靠在门边就笑:“呦!虎妞出来了?怎么?要给地主家当小老婆了,吃香的喝辣的,咋还捡粪啊。”

谁给地主家当小老婆?

这人嘴怎么这么臭啊!

本来就一肚子气的林雨桐拎着粪筐就给这女人兜在头上了,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女人尖叫着,“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她家的男人从屋里出来,面色一变,上来就拉扯,边上凑过来看热闹的就喊:“女人家干仗,不兴男人动手的。”

这男人是个大烟鬼,手上的劲儿没二两。

叫林雨桐拉住踢里哐啷一顿揍。包括她家的俩半大小子,一个个揍的哭爹喊娘了,气才平了,“再敢胡咧咧,我拔了她的舌头。”说着,就看向村里一个个破衣烂衫满脸菜色的男女,带着几分威胁之色。

“这妞子,当谁都跟翠柳那娘们似的?”有个大娘就笑,“知道你受了委屈,没人笑话。出来捡粪的吧,赶紧去吧。老四朝西沟子去了。”

老四?

对!

钱家有个长工叫金老四,这个点一般都出来放羊呢。跟着他一准能捡到粪。

更重要的是,他叫金老四。

林雨桐应了一声,利索的提着筐子就走。反正这虎妞除了虎一点之外,很有大姑娘的矜持,一般不在外面扯闲篇,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林雨桐背着筐子一路的跑,远远的看着一个清瘦的背影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棉袄棉裤,甩着鞭子赶着一群羊,然后不知道咋了,就愣愣的对着远处出神。

羊群跟着头羊下了沟子他也不管,只顾着自己发愣。

然后林雨桐就悄悄的走过去,绕到他的身前,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她打量他,棉袄敞开着,应该是没夹袄穿,穿单衣又冷,所以把棉袄早早的拉出来套身上了。她咧嘴笑:“放羊呢?”

“啊!”他应答的一脸理所当然,看看林雨桐手里的粪筐子,也笑:“呦!您这是出来捡粪来了?”

问答完,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笑的不行。

笑完了,挨着坐在沟梁上。

林雨桐提了提粪筐:“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你看咱俩这运道!”

也真是没谁了。

四爷就说:“除了日子过的苦点,可至少不用劳神啊。”

这倒是唯一值得安慰的。

林雨桐就问:“我到现在都糊涂着呢,到底是哪一年了?”

“四八年了。”四爷说,“这个时间啊……”一言难尽。

都四八年秋了!

这可真是,太快了。

“是快打过来了吧?”林雨桐又问。她发现四爷的消息比她灵通。

四爷就点头:“钱家的那个儿子钱思远,专门从京城赶回来了。为的就是他家地的事。”

说起这个林雨桐就哭笑不得:“你说着钱家得多损啊。竟然想把聘礼搪塞到我家。”

其实钱家不全是想害林家,人家钱老金的算盘精着呢。他跟他儿子是这么说的:“那林百川百分百的是跟着g产党跑了。要是活着呢,人家是功臣,家里也是军属。这点地在人家手里出不了事。要是死了呢,g产党不是也把这些人叫……叫……叫什么来着……”

“烈士!”钱思远提示道:“林家是烈士家属。”

“对!就是烈士。”钱老金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一磕,“林百川就是烈士了,这林家就是烈士家属。这地契在他们手里也出不了事。别觉得爹是搪塞,爹是在救你知道不?地主儿子啊……你说你要是娶了那虎妞……你老丈人就是烈士。你也是烈士家属。他就是再怎么斗,是不是也得看看面子不是?要是林百川还活着,我跟你说,儿子,你可就赚大发了。你可倒是好,非不听。还带回来一个那个什么……叫什么的?”

“范舒拉。”钱思远坐在边上给他爹装烟袋锅子,就带着笑意说了个名字,“人家叫范舒拉。”

“对!就是这个饭熟啦。”钱老金就道:“人家那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你看不出来啊?你说你这么不明不白的把人给带回来了,咋整啊?连地主都斗,更何况她们家……她们家是资本家啊还是买办?”

钱思远就笑:“爹啊!想什么呢?她就是逃婚到咱们家避一避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钱老金哼了一鼻子,“就你那点心思,还想瞒着谁啊?你看着那饭熟啦比看见你娘做的红烧肉都眼热。还不是我想的那样?那点花花心思,当谁不知道呢?”

“爹啊!”钱思远拽了拽钱老金的袖子,“您倒是小点声啊,叫人再听见。”

钱老金轻哼一声:“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林家不行,我给你另找一家。那什么,不就是喜欢俊的吗?给你找个俊的!不就是喜欢念过书的吗?行!给你找个念过书的……”

话没说完呢,地主婆子金舞娘就进来了,端着一碟子油炸的花生米,一壶老酒。给钱老金心疼的呦,“你这败家娘们,得抛费多少油你说……”

平时金舞娘怕钱老金,钱老金说啥便是啥,村里人背后都管她叫金爱钱。

这两口子,一个钱老金,一个金爱钱,钱啊金的,全跑他们家去了。

不过有儿子在家,金爱钱腰板硬了,就是用油炸了花生米,“怎么滴了?我乐意。”说着拉钱思远,“儿子,陪你爹喝两口?”

爷俩盘腿坐在炕上,钱思远就说:“家里的地,得赶紧腾出去。还有家里的羊,赶紧卖了吧。别要金圆券了,银元金子银子,哪怕是物换物呢,这都成的。就是那金圆券,还是算了,那玩意擦屁股都嫌硬。”

“这你爹我有数呢。”钱老金滋溜喝了一口,“羊要是都卖了,这是不是长工也不要了。”

“那可不成!”金爱钱就道:“那老四可是我娘家的远亲呢。咋就能这么打发了?”

钱思远就说:“咱家正好不想要那地,你要是愿意,给他多少都行。不过,是亲戚我才说,咱别害人家,地别给了。您要是有心,给两袋粮食……”

“给啥粮食给粮食?”金爱钱摇头:“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咱家这点家业,可都是我跟你爹省下来的……”她说着,就去屋里,提溜出两大袋子金圆券,“这个给他,也不算是亏待他吧。”

四爷不知道他即将要失业了,正跟桐桐说以后的打算呢,“种地这话,咱都干不了。”

农具不够,别说拖拉机,就是牛和骡子都少的可怜。

开荒种地,靠的就是把人当牲口使唤。拉犁全靠人力。你说干这个?行吗?

这个时代,当农民和当官,都不是什么好的职业。

可要是工人,那真不一样了。

越是基层的工人,待遇越是好。

简直就是工人的黄金年代。

再说了,就两人这现有的底子,能找个地方肯招就不错了,还想怎么的?

但那话怎么说的,这得慢慢的找机会,得缓缓的谋划不是。

絮絮叨叨的,一说就是一天。

饿了,林雨桐拿了吃的出来,两人偷着饱餐了两顿。到了天擦黑,正要回去的时候,远处有吆喝声传来。

怎么的了?

钱老金带着几辆大车赶来了,卖羊。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呢,钱老金放了两袋子纸币下来给四爷:“……咱家如今也用不起长工了,老四啊……你回家吧。”

得!失业了!

想着快失业了,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老四啊,对不住。”钱思远看着比他爹和善一些,他尴尬的笑:“主要是,如今这世道啊,实在是……”

四爷点头:“明白。”然后他指了指那两袋子钱,“这个就算了。”不要!

搬回去挺累的,等到明儿,只怕是连一盒火柴都买不下了。

钱思远更尴尬了,“那个……”他摸了摸身上,最后只摸出一只钢笔来,“这个……这个送你行吧。就算是工钱了。”

林雨桐蹭一下就接过来,“这还算是靠谱。”

钱思远对她手里的那支钢笔恋恋不舍,“是虎妞啊!那个……别往心里去。都是村里人瞎说的。”

本来是提亲的,结果因为那个女学生的存在,都说找虎妞是回去给钱思远做小老婆的。

为这个虎妞跟人家干了一架,再醒来就是林雨桐了。

林雨桐没工夫管钱家在干嘛,她拉着四爷走远了才问:“晚上住哪啊?”

等问完了,才反应了过来。

也是糊涂了。人家金老四也是有家的。

金大山和李月芬两口子有两女两儿,大的是俩闺女,早嫁人了。剩下的是俩儿子,大儿子早成亲了,一家子也是佃着人家的地种的。小儿子金老四给地主家当长工,工钱这玩意不要想了,但至少管饭啊。家里少一张嘴跟多一张嘴是不一样的。

四爷这么回去,估计家里的嫂子得给他脸色看。

林雨桐当然就不愿意:“要不就不回去?”

四爷也不想回去,他指了指村口:“去地窖那先对付……”

胡说。

林雨桐拉他:“走!跟我回去。”

那更是胡扯!

见过大姑娘把大小伙子往家里扯的吗?

四爷正要说话呢,就听到后头不远处有人说话,再细听是大原和大垚还有村里的几个扛活的回来了。

“等等他们。”四爷说着就扯了林雨桐在路边呆着。

林大垚远远看见人影,就问了一声:“谁啊?”

“二哥,是我。”林雨桐答了一声。

“你这妞子,咋这个点还在外头?”林大垚疾跑了几步过来,见四爷也在就愣了一下,“老四?”说着,就在两人身上来回的看。

四爷就说:“恰好碰上了。钱家不是辞工了吗?我看你们在外面扛活干的咋样。”

后面赶上来的人听见了就搭话:“别提了!给了半捆子金圆券,晌午还能买个包子,晚上连一盒火柴也买不上了。白干了一天!”

几个人推推搡搡的,“走走走,咱几个晚上合计合计,看看明儿去哪找活去。”

林雨桐就扯着林大垚的衣襟摇了摇,低声道:“去咱家!”

林大垚狠狠的瞪了林雨桐一眼,却只得硬着头皮道:“走走,去我们家。我跟我哥一个屋,炕大,能挤下。”

然后五六个小伙子挤到了林家,这给自己孩子吃,能不给人家孩子吃吗?

哪怕是干菜糊糊,也把常秋云气的够呛。

逮着大垚出来端饭,就呲道:“你个二百五啊,咱家的粮食是大风刮来的。”

“别怨我!”林大垚气道:“问妞子去。她非得叫我把人带咱们家来。我跟你说,娘!那死丫头你可得好好审审。我瞧她,八成是看上金家那老四了。”

什么玩意?

常秋云将勺子‘咚’一声放在锅台上,朝外喊:“妞儿啊,不要柴火了,进来吧,端饭了。”

林雨桐将柴火放堂屋就进了房间,好家伙!这一进去,扫帚疙瘩就打身上了:“你个死丫头……你说你是不是虎……你说你是不是虎……”

作者有话要说:  在写那个年月的时候,就有读者发私信给我,问我说能不能写五六十年代的故事,当时我没给答复。但一直在努力准备。查资料收集素材,这么长时间了,才算是勉强觉得能动笔了。读者希望看到的一些题材,我都有认真的考虑,有一些题材,已经在准备之中了。但是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灵感的。所以大家别催,觉得构思的相对成熟了之后,我会尽量满足大家的。谢谢大家的支持。这一段时间点,是没有直接碰触过的。后面如果碰到重复的时间点,这个影响也不大。角度不一样,身份不一样,故事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只是前段时间还有很多的读者去返回去看那个年月和悠悠岁月的时候,又来催我,问到底能不能写这个时间点的。还有些读者表示等着我的回复。我当是没回复,现在这一章码出来,我想回复她——写出来了!可以看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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