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河鏖战发生的同时,朱允炆在召见诚意伯刘伯温的次子刘璟,刘璟本为谷王府长史,冯胜入野狐岭,山后诸卫俱降,冯胜耀兵于宣府城下,谷王惧而南奔京师,刘璟苦劝不从,只好一同入京。入京后,朱允炆接见了谷王,安慰之后将其留在了京师。刘璟今年四十五岁,喜谈兵,其军略得到过朱元璋的赞许:“真伯温儿也。”,他入京后,才知道北方形势大变,而且目不暇接,冯胜、周王被燕王吞并,接着耿炳文身死,平安、盛庸分统其兵,分东西两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刘璟上书,献平叛十策,朱允炆看了一下,觉得不错,决定召见他。
朱允炆召见刘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其父亲刘伯温很好奇,刘伯温在后世是个传奇人物,有“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天下刘伯温。”之说,和诸葛亮一样,刘伯温据说也精通奇门遁甲、天文术数,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当听到朱允炆如此评价其父时,刘璟却笑着反驳道:“皇上,此皆坊间传闻,不足为信。臣八世祖延庆公仕北宋,累官至镇海军节度使,殁于靖康之难,七祖光世公虽为南宋中兴四将,然南宋苟安,最终被罢兵权,其后皆以诗书传家,逮家父,中故元进士,虽有济民之心,然得罪权贵而不得不归隐乡里,幸遇先帝,而遂平生之志。”
“家父之志,正如先贤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家父主张以民意为先,以法治国,法律可以宽松,但执法必须严格,不能给犯法之人以侥幸之心。”
“先父虽以军略闻名,但并不以此为能,家兄就是以文行著称,可惜死于胡党之手。至于下臣,先父因材施教,只求利国利民,不负平生所学而已。”
“......”
看着刘璟侃侃而谈的样子,朱允炆心中非常欢喜,他发现刘璟对他并不畏惧,这是很久以来没有找到的感觉了,即使是王度、解缙等人,见到他也是小心翼翼,更不用说屡受打击的黄子澄、齐泰等人了。
不过朱允炆也有些遗憾,如果刘伯温真的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就好了,那么他一定会告诉自己的儿子,那么自己做事情就能更有把握了。不过转念一想,却哑然失笑,如果是那样,自己还这么拼命做什么?等着朱棣打进京城,然后顺天逊位,岂不简单?
待刘璟讲完后,朱允炆笑笑,道:“伯温公不愧是文臣典范,国之栋梁啊。如今燕庶人起兵反叛,旬月之间,北平周边尽叛,燕庶人拥兵二十余万,虎视中原。朕不得己,派兵平叛,但三月之间,烈国公战死、忠贞侯、正气侯、居庸伯俱死难,朝廷的高级将领顾成等人临阵降敌,险些将真定的三十万大军拱手让与燕庶人。每虑及此,朕都寝食难安,如今形势,仲璟可有教我?”
刘璟犹豫了一下,起身跪倒道:“仲璟虽不才,但既蒙皇上垂询,今日臣愿直抒胸臆,若皇上不喜,尽可治臣之罪,还望不要累及家人。”
朱允炆赶紧起身,扶起刘璟,笑道:“仲璟,今日你可畅所欲言,朕皆赦你无罪!”
“谢皇上。”
刘璟起身,坐下道:“皇上,燕庶人起于北平,虽拥兵二十余万,但地狭民疏,粮草无法自给,只要朝廷不急不躁,徐而图之,燕庶人授首是迟早之事。臣切切希望朝廷不要急躁,给前线将领时间,如此皇上则可以坐等捷报传来。”
“如今燕庶人看似坐拥强兵,但却处于死地,皇上圣明烛照,已经形成四面包围,魏国公徐辉祖自怀来威胁居庸关,长兴侯耿璇自山海关威胁永平,勇毅伯平安据真定威胁保定,右将军盛庸据沧州、直沽威胁通州。”
“只要前线将领不出现太大的差错,旬月之间就会有捷报传来。只要有一路取胜,则燕庶人只能困守北平,无法出击。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濒临绝境时,其属下必然离心离德,到时皇上只要赦免其其罪,令其倒戈一击,则北平不足平也。”
朱允炆点点头,道:“朕自即位以来,日日如履薄冰,唯恐施政不当,愧对先帝的托付。诸位王叔虽然不逊,但朕都没有处置;燕王早有不轨之心,但朕也只是打算将其迁封,而且朕也给了他选择,如果他愿意继续为国戍边,朕会将其迁至西北,对付日益强盛的帖木儿;如果他愿意修养,朕会将其迁至南昌,但他为何坚持要造反呢?”
刘璟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按照常理,皇上应该向其绝对心腹询问这类事情,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皇帝了,熟悉都谈不上。不过他心中暗喜,这说明皇上对自己的期望很高,这个问题一定要好好回答才好。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抱拳道:“历朝历代,王爵均不可授予异姓之人,就在于王爵尊崇,只下天子一等,平日称孤道寡,颐指气使,比同帝王,一旦有风吹草动,头脑发热,再加上其居心叵测之徒从旁挑唆,就可能会产生变乱。”
“所以自汉以下,王朝开国时大多重用宗室,王爵常拥兵裂土,而一旦王朝稳定,朝廷就会削藩,这个过程往往不得不以战争解决。”
“其实所谓削藩,就是国家的权力失衡,朝廷收回权力的举措。”
“汉景帝削藩,并不是因为诸国要造反,本质来说,诸国都是被景帝逼反的,但是其也有不得已之处,北方有匈奴的威胁,南方的百姓军队却不归朝廷统辖,甚至只知藩王,不知天子。如此汉廷就面临两面夹击,一旦匈奴犯境,诸国同时叛乱,景帝岂不任人宰割?”
“就如同北宋灭南唐一般,‘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可是,历史上不立宗室的朝代,如赢秦、曹魏,一旦生变,没有宗室护翼,就迅速灭亡,难道不应引以为鉴吗?”朱允炆问道。
“所以说,宗室护翼皇室,是一把双刃剑,如果皇室孤高,宗室无尺寸之兵,一旦有变,则天下倾覆;如果宗室强大,朝廷不加以限制,必然会出现东周列国征战的局面,虽然周天子仍在,却只如一县令而已。”
“所以最理想的情况是皇室容忍宗室的存在,只是不让其太强大即可,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历朝历代,也没有一个王朝做到。原因很简单,天子以父子传承,即使自己的儿子不如侄子优秀,难道会有愿意放弃儿子,让侄子即位的君王吗?相反,君王都会打压侄子,让其威胁不到儿子的地位。”
“所以两害取其轻,皇室最终都选择了打压宗室,保护其独一无二的位置。”
“你是说这都是父子承袭造成的?只要选贤能即位,王朝就不会灭亡?”
“皇上万万不可有此念,”刘璟大惊,频频摇手道:“强者为王,只会让国家更加陷入动乱,父子传承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发现刘璟其实什么都没说,其观点虽然犀利,但结论却毫无新意。他想了一想,道:“仲璟,那么如何安排宗室为好?”
“臣很赞同皇上对代王的处置,这样既全了皇家的亲情,又保证了国家的长治久安。”
“呵呵,”朱允炆苦笑道:“可是,仲璟,代王迁封是有特殊原因的,其他藩王未必愿意如此,就比如朕的弟弟吴王就不愿意去台湾,还找了母后哭诉,朕只得作罢。”
刘璟起身,跪地,正色道:“皇上仁慈宽厚,实乃大明百姓之福,但孔子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宗室虽然亲贵,但也是皇上的臣民,皇上应该当机立断,切不可因亲情所惑,为后世留下隐患。”
“如今开国文臣、武将均已不存,朝廷的政策失去了延续,昔日先父创建卫所制,但先父也言,那只是一时之法,需要后世仁君贤臣改之。但如今朝廷重臣均没有经历风雨,不是因循守旧,就是轻言变法,臣甚为皇上忧之。”
“皇上乃大有为之君,文臣、武将更需细细挑选,慎重培养,否则臣敢断言,大明将很快失去开国的血性,变得因循守旧。”
朱允炆真的被镇住了,他发现这个刘璟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不过他说的都在后世得到了证明,这充分说明他是个人才。大明的制度设计要求皇帝是个强人,这一点恰恰是无法保证的。
想到这里,朱允炆扶起跪在地上的刘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仲璟,朕欲授你翰林学士,参与国政,你可愿意?”
“臣谢皇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