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后世的话说,杨荣祖上三代贫农,其曾祖和祖父都是济度的船夫,虽然贫困辛苦,但二人都是心地良善之人。有一年,连日大雨,溪水猛涨,冲毁居民房屋,一时间,船夫成为了幸运儿,因为他们昼夜都待在船上,当他们发现水涨时,溪流中飘满了各种各样的财物,还有众多嚎哭求救的百姓,其他人都忙着抢夺财物,只有杨荣的曾祖和祖父忙着救人。虽然活人无数,但无论是现场的,还是听说的,都认为他们两个人是傻缺。
也许是天佑善人的缘故,到了杨荣父亲的时候,杨家的境况逐渐好转,所以杨荣才有机会读书,并在建文四年中了进士,后有幸进入了文渊阁,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当时正是王度最得宠的时候,谈笑间确定国家大事,大军征伐、户部调运几乎都是其一言而决,大部分事情都是陛下与之商议后才决定,这让杨荣艳羡不已,同时又心向往之。
杨荣熟读经史,对历朝历代的官僚机制了如指掌。所以他很早就立下了宏愿,要成为大明的宰辅之臣。虽然高皇帝朱元璋废除了丞相,并立下祖训,不许后世再立宰相。但是在杨荣开来,这纯属多此一举,没有任何意义。
丞相制度起于秦朝,汉朝承袭之,在汉武帝之前,相权甚重,皇帝也不能等闲视之。基于此,汉武帝分朝廷为内廷和外廷,内廷以大将军为首,决定军国大事,外廷以宰相为首,只负责执行,这样决策权和执行权得到了分离。
随着大将军职权的加重,尚书台随之兴起,尚书本是少府的属官,是皇帝身边任事的小陈,与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合称六尚,尚书本意是在殿中主管收发文书并保管图集的小官而已。
到了东汉,丞相名存实亡,权势远不能和尚书台相比,但是尚书台虽然尊贵,编制上却依然在少府之下,典型的官卑而权重,与后世的内阁大学士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了魏晋时期,尚书台从少府独立出来,是国家的最高中枢机关,被称为尚书省,尚书令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但是尚书省势大,又引起了皇权的不安。魏文帝曹丕设立了中书监,掌管机要,起草诏令,相当于后世的翰林院,中书舍人逐渐位高权重。而中书监逐渐演化为中书省,形成了中书省决策,尚书省执行的格局。
中书省规模变大之后,自然搬出禁中,自成体系。这个时候,三省中的另一省门下省同时出现在历史舞台,门下省本名侍中寺,是宫内侍从官的办事机构,简单来说,就是做一些服侍皇帝的小事,比如尿壶、啐壶之类低贱之事。但是这些人有一个优势,最接近皇帝,所以逐渐重要起来,黄门侍郎也成为炙手可热的官职。
到了隋唐时期,华夏形成了著名的三省六部制,其实是将前朝数百年的相权演变固定下来,使之制度化。其中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封驳、尚书省执行,随之而成的是隋唐的多相制,即中书省、门下省、尚书高官官一起讨论,决策,但是尚书省只负责执行,所以理论上是没有决策之权的,所以为了让尚书省的长官以及六部长官也能参与决策,就出现了一个新的官职-----同中书门下三品,也被称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单来说,就是到中书、门下把事情处理(平顺)一下。
再之后,如果没有“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即使是中书、门下的长官也不能被称为宰相了。
至此因为分权而产生的三省六部制,又走向了集中。
经过五代的战乱后,为巩固皇权,宋朝采取了两府三司制,即主管政事的政事堂,主管军事的枢密院和主管度支、户部和盐铁的三司使,也就是将政事、军事和财政完全分开,所以作为一个王朝来说,宋朝是非常稳定的,当然对于外敌来说,也是非常脆弱的。
元朝和宋朝的制度差不多,设立中书省主管政事,枢密院主管军事,御史台主管纠察。而这一套制度,明朝基本上全盘接收,只不过枢密院先后改名为大都督府、五军都督府,中书省自胡惟庸案后被撤销,权力散布于皇帝、文渊阁以及六部之中。
但这种制度是无法长久的,最有可能填补这个空白的就是文渊阁,它的职责类似于最早期的中书监和尚书台,所以杨荣一直以身居其中为傲。
但是在陛下北巡期间,文渊阁全部人员随行,郁新、齐泰等人入文渊阁处理政事,这给了雄心勃勃的杨荣当头一棒,他发现自己对陛下的判断有误,陛下并没有将自己这些人培养为宰辅的想法,陛下采取的办法是六部长官入文渊阁,代行宰辅之事,那么自己这些人,前途在哪里呢?
而最近陛下的心情变化,杨荣也看在眼里,据人透露,陛下的烦躁程度可谓前所未有,楚王之乱对陛下的打击还在燕王之乱之上,这让杨荣很不理解。在他看来,无论是规模上,还是危险程度上,楚王之乱与燕王之乱完全没有可比性。虽然他没有经过燕王之乱,但他听王度等人讲过,当时陛下坦然自若,指挥若定,对燕王余党的处置也雷厉风行,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是这次却完全不同,按道理来说,楚王之乱虽然牵连甚广,但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即使陛下不知道谋逆之事,其身边的五万精兵也足以击退一切叛乱,而洛海潮的叛变,确实非常危险,但是陛下有自己的御船,洛海潮能够做手脚的地方并不多,成功希望并不大。
杨荣记得很清楚,当陛下知道夏原吉和蹇义涉嫌谋反时,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而且杨荣还觉得从那之后,陛下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这让杨荣的心里有些不安,所以才挖空心思投陛下所好,至于刘璟的不满,杨荣并不在乎,毕竟刘璟的圣眷与死去的王度相比,相差甚远,其世家的身份,陛下不可能一点忌惮都没有。
......
“......”
“陛下,楚王虽属宗室,但谋逆乃大罪,如今经过三法司审议,可谓证据确凿。即使陛下对宗室关爱有加,但此时此刻,还请陛下早下决断。”
“......”
“嗯,朕知道了,下朝后,朕会发正式诏书,今日处决人犯,你来监斩!”
“是,陛下!”
“另外,蹇义交接藩王,你们为什么只定了斩立决?”
“陛下,交接藩王,大明律中并没有禁止,所以臣等以为,斩立决即可!”
“楚王谋反,蹇义和他书信往来,难道不是通风报信吗?”
“臣等审问过相关人犯,排查过所有的证据,书信往来有之,通风报信确实没有。”
“难道没有涉及朝堂风向吗?”
“这个,不能说没有!”
“那为什么定的不是谋反?”
周新犹豫了一下,跪倒在地:“新本是微末小吏,蒙陛下隆恩启用,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天恩。然新只能按照大明律行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加减。”
“如果,朕一定要加罪呢?”
“那,”周新愣了一下,低头道:“那是陛下加恩,臣无话可说。但是臣以为,先帝乃创业之君,陛下乃承前继后之君,一举一动都将为后世所法效,区区一蹇义,如何处置,根本无关轻重,但一旦陛下开了这个先例,臣恐后世子孙以此为例,肆意加恩,长此以往,大明律,将形同虚设啊!陛下!”
说话间,周新长跪在地,哽咽不止。
朱允炆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楚王朱桢的纸条,犹豫了一下,张口道:“这样吧,朕思索一下,你们一会儿到乾清宫侯旨吧!”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