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果儿拿着她买的小牙刷出去刷牙。
上姚村到处都是皂荚树,她们家院子里这一棵粗壮结实,当初她当阿飘的时候,在这上面藏身好长时间呢。
家里的皂角粉是各房常备着的,洗衣服的时候提前捏上一点儿,有时候她们洗头也会用上一些。
果儿弄了一点皂角粉,又到厨房捏了一点点粗盐搅合在一起,用草纸包起来打算慢慢用,只用牙刷沾了一点,端了一小碗水到后院菜地去刷牙。
一出屋子就看见姚老爹背着手往门外走,后面跟着大伯姚铁柱,两人手上并没有拿农具。
果儿有些奇怪,出门不带农具,也没叫上其他人,不像是下地的样子。
她没多想,径直跑到后院菜地去刷牙了。乡下人向来是不刷牙的,除非是家里有钱的富户,或者居在乡下的读书人,普通的乡下人若是刷牙的话会被周围的人看成怪物的。
果儿不想被人看成异类,那就尽量躲着别让外人看见了。
正低头刷着牙,就听见隔壁二爷爷家的后院里传来男童稚嫩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不用看就知道是二爷爷家的小孙子姚文安,这孩子跟她家四林差不多大,今年刚满七岁,都已经上了一年私塾了。
上姚村上得起私塾的孩子不多,除了大爷爷家的两个孙子,就只有二爷爷家这个小文安了。
这孩子很用功,每天早早起床后先到后院念一会儿书,完了才提着小竹篮出门去十八里铺的私塾上学。
果儿从第一次听见小文安的读书声,就有了要读书认字的想法,到哪里都不能做文盲不是?还有家里这么多孩子,也要有上私塾的机会。
只是目前看来这个想法还无法实现,只能先好好挣钱。有了钱争取明年开春,等私塾开馆的时候先把三个弟弟送进去。
果儿听着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心里一动,既然每天都能听到小文安念书,那么能不能借他的名开始认字呢?
这孩子念的三字经、千字文自己在前世的时候就接触过已经很熟悉,现在听小文安念上几遍就当是复习了,到时候只需要……
果儿边刷牙心里边想着尽快摆脱文盲身份的事。等回到前院见大人都在家里没有出门去干活,觉得不对劲,问了包氏才知道,姚老爹跟大伯两个人一大早出门是去还债了,等他们回来后再一起下地干活。
当年为治姚四柱的腿伤,家里不但卖了地,还欠下了一屁股债,这些年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到现在欠的债还没有还完。
好在欠的是大爷爷和二爷爷两家的钱,有同族兄弟的情分在,这几年两家都没有催过他们家还债。
但是欠债的滋味不好受,现在家里好不容易有了钱,姚老爹一刻也不愿多等,跟陶氏一商量,趁着一大早那两家人都还没有出门,赶紧上门去把债还了。
还债的事陶氏也很赞成,这些年因为欠人债,她在几个老妯娌跟前一直抬不起头,现在好了,等还清了债她也能挺直腰杆子。
姚老爹他们出去了好一阵才回到家里,回来时两人身板都挺得直直的,脸上的轻松跟如释重负清晰可见。
“爹,还钱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叫上我呢?我去了也能跟大堂伯他们说上两句话,都好长时间不见了。”
姚三柱见他爹跟大哥回来,立即迎上去说道。
姚老爹没理他,径直进了屋子。姚三柱讪讪地住了嘴。
陶氏见人回来了,就开始指挥几个媳妇摆饭,用了饭好下地去干活。
姚老爹坐在桌前,目光扫视了一遍满炕的儿孙,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都还上了!你们大堂伯家的三吊钱,还有你二堂伯家的八百文,欠了这么多年,总算都还完了。”
姚四柱把头埋得低低的,他知道家里背了这么多年的债都是因为他,所以这些年他才没日没夜干活,重活干不了就编竹筐,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虽然编竹筐根本挣不了几个钱。
姚老爹的语气有些哽咽,他抹了把脸继续道:“这回是托了咱家果儿的福气,叫咱们总算能挺起腰杆在人前说话了。果儿这孩子是个有大出息,爷和奶记着你的情。”
“爹,钱还上了这是喜事,您看您怎么还……”姚三柱见老爹有些伤感,忍不住插话道。
姚老爹冷冷瞪了他一眼,继续道:“果儿是个好孩子,你这个当亲爹的后半辈子说不定还指着果儿呢,人,得知道惜福才行。”
“爷,我爹娘挺惜福的,昨晚上我们一家商量好了,以后我们三房的私房钱爹和娘都交给我来保管呢。”
果儿适时插话道。
三房由她管钱这件事最好在爷奶这里过了明路,以后她这对活宝爹娘要想反悔,就先得过老两口这一关。
果不其然,姚老爹和陶氏听果儿这么一说,面上都显出吃惊的表情。姚老爹很快明白过来,欣慰地点头道:
“这是好事,果儿丫头能干,三房有你替你爹娘操心,爷跟奶以后也就放心多了。”
包氏跟姚三柱强撑着笑脸,心里恨不得让果儿把刚才说的话吞回去。
姚老爹这才对众人道:“不说了,都吃饭吧,吃完了饭好干活。”
众人吃着饭,姚三柱看见饭桌上一如既往的杂粮稀饭,并不是昨天买回来的大米跟白面,不满地嚷嚷起来:
“咋还是杂粮饭?昨儿不是买了那么多大米白面回来,该吃就吃别省着呀?吃完了咱再去买就是了。我说大嫂,咱娘忘了你也该记着,好歹做几张白面饼子,还有那几斤肉,别搁坏了……”
姚老爹冷冷瞅过去一眼,姚三柱讪讪地说不下去了。
姚老爹一碗饭吃完,看了看老三碗里没吃几口的杂粮饭,伸手端了过来,给自己碗里拨一些,剩下的给老大和老二几个每人拨了一点儿。
“哎——爹你这是干啥,我还没吃呢。”姚三柱见状急得想把碗端回来。
“你不用吃,你光说就能饱了。”
姚老爹淡淡说完,招呼几个儿子赶紧吃,完了还要下地去呢。
姚三柱傻眼了。
陶氏见那边桌子上老头子把老三的饭给分了,转头看看一脸幸灾乐祸的包氏,忽然伸手把她面前吃了一半的杂粮稀饭端过来,先给自己倒了一点,剩下的给身旁的三个笑孙子一人碗里分了一点,把空碗放回包氏面前。
“哎——娘,我可啥都没说呀!”
包氏心里一急忙喊道,家里的饭都是定量的,少了一碗稀饭更吃不饱了。
陶氏一记眼刀子飞过去,自个儿男人被罚了,当媳妇的还想吃饱饭?美得你!
吃完饭,姚老爹把孙子们都打发了出去,单留下几个儿子,这是有话要说。
包氏也被留下来,坐在婆婆旁边大气不敢喘。
姚老爹从怀里掏出旱烟袋,装好一锅旱烟点燃不紧不慢抽了起来。
果儿跟着皂儿她们出了屋,到堂屋的厨房帮忙洗碗,但是她对里面的情况很好奇,想听听她爷准备咋收拾她这个活宝爹,于是一手里干着活,一边竖着耳朵听里屋的动静。
“……老三,你这两天毛病又犯了?你还记得自个儿姓啥不?瞧把你给张狂的咱家都快搁不下了,那钱是你挣回来的?那些东西是你挣下的钱买回来的?四六不分的东西!看把你给能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出息了呢,你能天天挣下钱炸油饼子吃了?
睁开你那混眼珠子好好看看,那是果儿丫头挣的钱,不是你挣回来的!
还烧的上天了,记住了,咱就是个庄户人,别说那钱不是你自个儿挣的,就算是你挣的,也得给老子把尾巴夹紧了,该干啥干啥。敢再胡咧咧看老子不抽死你......”
果儿在听得险些笑出声,她赶紧捂住嘴巴过来继续擦碗。渣爹就得这样三不五时地被紧一紧皮,不然还真能忘了他姓啥。
夜色渐浓,陶氏端着一碗油灯进了厨房。昨天老三一家从县城买回来的猪板油,趁着天黑熬制出来,两斤猪板油能吃到过年呢。
庄户人家偶尔逢年过节能买得起一点猪板油,一般都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熬制,因为那猪板油一旦熬起来香味太浓,能飘出老远,给别人知道这家买了猪板油这种金贵东西似乎有露富的嫌疑,虽然大家都不富裕。
在姚家熬板油这种活向来是陶氏亲自操持,何氏在旁也就打个下手烧烧火。
两斤猪板油,陶氏小心地放在案板上,先切成块,再一块一块切成厚一些的片,等何氏的火烧的差不多了,陶氏把切好的肉片一点点放进锅里烤,再拿筷子不断地翻动。
随着锅里不断传出来滋滋声,不一会儿整个厨房溢满了浓浓的油香。
“好香啊——一闻就知道是娘在熬板油。”
姚三柱悄无声息溜了进来,倒把陶氏吓了一跳。
“作死呢这么大声?快把门关上。”
陶氏低声骂了一句儿子,低头继续专心地用笊篱跟筷子飞速地在油锅里翻转,捞出里面的油梭子放在一个空碗里。
姚三柱盯着锅里冒着香气的板油,再看看旁边捞出来的油梭子,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
“嘿!熬出来这么多油,娘你咋不顺便弄几张油饼子吃呢?”
“吃、吃,就知道吃,我还没说你们呢,两斤猪板油二十几文钱,能熬小半盆油出来;你们是脑子被抽风了还是咋的,竟然还充大爷买了那么多菜籽油回来?
那菜籽油多少钱一斤?那是咱庄户人家吃得起的东西吗?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手上有俩钱儿就烧得慌,咋不抽死你们这帮王八犊子,糟蹋钱的败家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