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知情的东家,可怜的掌柜

事情远没有结束,这就是昭勇郡王带给儿子的态度。

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雷风起落水,昭勇郡王府就完全清白,那些被“雷风起也能登基”点燃心中火焰的人,接下来会怀疑为什么昭勇郡王府与京里没有勾结,可“雷风起却被迎接登基”。

昭勇郡王对年长的四个儿子说得很是清楚,和尉迟均上路的雷一文姐弟四人却不知道。

现在往京里通消息也难,世子雷风涌和二将军雷风云还没收到,雷风起和雷风机是最早知道的人。

昨晚和姐丈促膝长谈的话,浮现雷风起脑海。

“必须有新帝现身,但是现身的新帝得不到很多支持的话,只能是挨打的份。”四平侯正正反反,反反正正的给三内表弟说了又说。

雷风起只有苦笑:“姐丈你看我家能扛几仗?”

“所以我和你合计这事怎么办才能成,老三,你要多下功夫,把霁姐娶了。”四平侯振振有词。

雷风起说不过姐丈,扯过被子盖住脑袋,闷头睡下,从被内传出瓮声瓮气:“为天下的事情,不说娶妻行不行,娶妻,只为疼她护她,与她白头到老。”

就这一句辩解,引出四平侯絮絮叨叨又是一个时辰,从雷风起还天真稚气到反正要娶妻,一举几得难道不好。

雷风起觉得抱定与成亲有关的心思,就算娶到小虞,也未免亵渎她,面对四平侯强迫的话语一字不发,四平侯这才慢慢自已消停。

四平侯睡下来以后,雷风起大睁眼睛反而睡不着,他不想想娶妻,也要想想家里面临的凶险上还需要虞存帮忙,如果虞夫子肯的话。

昨天,自虞夫子起都怀疑自己参与救广阳城另有居心,那么把这一点儿功劳用来解除家里凶险,应该大家都能放心。

后来,他就想到小虞。

小虞的容貌,小虞的刀。

小虞的机智,小虞的刀。

小虞的胆量,小虞的刀。

好吧,不想了,再想下去总是小虞的刀......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练成无敌刀法,师傅虽然重要,自身的天赋和努力等等也相当重要。

入梦前的最后一句话,让雷风起清楚明白他并不害怕小虞的刀,小虞的刀又不斩无辜的人,他的那句话深刻脑海,原是“小虞的功夫放到任何地方都所向披靡”。

如果他一直带着小虞在身边,或小虞把他带在身边,对于解除自家的凶险,不用请动虞夫子也可以。

此时,站在赵家的客厅里,想着就要和小虞分开,雷风起心头起了离愁。

......

这一天赵家欢声笑语,被围困数月的担忧在欢乐中被驱散,高朋满座里给虞存带来敬酒的麻烦,但看到虞端琳、端琴、端宛都定下亲事,而且值得满意,虞存抱着一醉方休在席间畅饮。

虞端琳定给赵亭功,虞端琴定给赵亭限,端碗自然配停车不会改变。

虞雾落见到堂姐妹们目不斜视,看来她们没有认出自己,就继续装在外高官大的子弟,和端碗开着玩笑。

“亭晓叫你端碗,你居然答应?找他去啊,和他算账。”虞雾落笑嘻嘻。

赵亭泽道:“先有停车,所以就有端碗。”

“是啊,这绰号很好呢,停车就端碗,不端碗就坐车,我和停车都喜欢。”虞端宛还是乐呵呵。

虞雾落拍拍腰间刀:“我觉得不好,如何,我陪着你找亭晓算账。”

赵亭功陪客的间隙看过来,他已心如止水。

不管小虞兄弟是不是女子,自己都不能高攀。

想明白这点,赵亭功立即向较为年长的虞端琳求亲,虞端琳在赵家的这些日子里,把飞鱼台上赵家兄弟的排名弄得清楚,欣然答应。

当时双方先禀告赵又林,准备等广阳城解困后,再报信给虞存。

虞端琴就挑中赵亭限,也是皆大欢喜。

三门亲事定的双方满意,虞雾落也高兴不已,就拿小堂妹调侃一二。

“五哥。”

太平带着一个人过来,竭力平静的神情被眼神中兴奋冲淡:“这是济善堂大掌柜,他仰慕五哥已久。”

虞雾落见一个中年人,面容普通,丢人堆里就找不见那种,只有眼睛的精光暴露他精气神内收,是个练家子。

他的衣着和沈良知、太平相似,出席赵家酒宴,他一件洗得发白的衣裳就来,但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让人见之可亲。

“大掌柜。”虞雾落抱拳,自从认识沈良知,就知道济善堂的主旨就是做善事。

大掌柜不敢怠慢的还礼,并借机道谢:“多谢虞五爷送来的珠宝,我们有进账出账,五爷几时方便来查,几时可查。”

虞雾落绝对相信沈良知父子,只随口答应一声。

大掌柜的聊上几句,见她没再说什么,和太平走开。

他是赵亭功请来,赵亭功也是跟着虞五出门,从沈良知口中知道济善堂背后做很多的善事,赵亭功走来应酬他。

“我刚才问过太平,直到我拿话挤兑他,他才肯说出来,敢情在这场围困里,向衙门提供许多粮食的人,还是你们济善堂。就是城外被迫逃难的百姓,一开始被堵在宁江侯地界外面,你们也以其它店铺名义送去不少粮食。令我好生敬佩。”

大掌柜谦虚笑道:“太平阅历还浅,他就不应该说。”

心头动了动,拿眼角余光看向虞五,他看上去也阅历不深,看来不是这里人多假装不认识自己,而是真的不认识自己。

大掌柜不安的动动身子,怎么办?

虞五她也不认识自己。

虞雾落此时走向净所,有红霞在身边打掩护,她参加赵家酒宴不用担心,天道十三式功夫无敌,当事人虽不会轻功,也脚步轻捷,让红霞守门,趁人不注意进入净所不成问题。

她看向花木掩映的房间,和虞家及其它宅门一样,女子的净所大多在隐蔽而且花木多的地方,可以拿看花草做借口走来。

这附近会有当值婆子,如果男子不小心走来,婆子们会劝他换条路走。

虞雾落毫不在意的走去,她刚才已暗示红霞引开婆子,她惬意的欣赏着两边桂花。

后面传来笑声:“咦,五弟(五哥)怎么走来这里?”

这是虞端琳和虞端琴的声音。

虞雾落尴尬了,回身,眼珠子转的飞快:“小弟我,我折桂花送给姐妹们,也给端碗停车一大枝。”

虞端琳和虞端琴又走近几步,看看左右无人,轻轻笑的不行:“去吧,霁姐,真当你装扮的很像吗?”

堂姐妹们并不是日日在一起作伴,虞雾落喜欢练功的原因,除去一年里三大节见姐妹们,平时见也只有生日、或长辈生日这种,如果生日恰好在春发时疫、夏发暑热、秋起燥暖、冬日寒冷的日子里,虞存一般吩咐她不要出门,让丫头送去礼物也就可以。

这就是虞雾落认为祖父说自己是外高官大的小五,而姐妹们面前也能蒙混过关的原因。

但是堂姐妹们都有机敏,还是认出来。

虞端琳和虞端琴结伴能来到赵家,是素来稳重,没有长辈陪伴也可以放心,虞雾落闻言后,不用交待她们什么,只吐舌头一笑:“端碗知道吗?我看她和停车无话不说。”

“放心吧,我们不会对她说。”

虞端琳道:“我陪你去,让端琴守在这里。”

虞端琴摆出一夫当关万夫难开的架势,自己得意上来:“我这样,有江湖虞五爷的气势吗?”

“有有,让你当虞大,比虞五厉害的多。”

虞雾落说着,一溜烟的去了,虞端琳好笑跟在后面慢慢的走。

稍停,虞雾落和虞端琳回来,和虞端琴会合,见到两个堂姐妹玉色怡人,虞雾落坏笑着,手抓住她们的衣袖:“听说风流好,两个美人儿,我也想扮一回。”

“小五,我们是你的姐妹。”

三个人大笑起来。

虞端琳也起了促狭的心,怂恿道:“小五,赵家姑娘们多是美人儿。”

虞端琴更是激将她:“小五,身为虞家风流子弟,你不去岂非无胆。”顿时,虞五就成风流子弟中的一员。

虞雾落顿时想到赵亭兰,一下子气馁,哄好眼睛发亮等看戏的两个姐妹,乖乖的陪她们回去吃酒。

年少成名的虞五,在赵家的飞鱼台上也高谈阔论过,赵家的姑娘们一窝风来敬酒,闪动不少爱慕眼神,虞雾落如临大敌,循规蹈矩的陪她们吃酒,再也不敢如对赵亭兰那样放肆说笑。

这一天酒没有少喝,按说应该和祖父一样痛快,可是虞雾落憋的慌,带着悻悻告辞。

雷风起站在花树下面,静静看着她告辞,全身抽干力气似的,没有道别的勇气。

四平侯近来总是神出鬼没,又出现在他背后,悄声取笑:“你明早就走也不说一声?”

“早几天,同她告辞过了。”雷风起还是怅然的,小虞是我兄弟,可小虞实在可爱、值得敬佩......舍不得她,所以明早直接走了吧。

大掌柜的居然留到现在,让太平大跌眼睛,一直以来大掌柜的不喜豪门应酬,济善堂接受的大笔捐赠里,没有赵家,也没有主动应酬而得来的,而是另有渠道。

太平想不出大掌柜为什么还没有走。

大掌柜的目送虞雾落扶虞存上车,然后她也上车,不由得他幽幽叹上一声,唉,她竟然不认得自己。

随后,他和太平告辞,回到济善堂里自己的房间,也是小小的一间,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供写字,两把椅子的用途,一把给自己,另一把他找人说话时可以坐。

没有多余的摆设,两套半旧衣裳折叠整齐放在枕头旁边。

大掌柜的陷入沉思,自他加入济善堂,就没有乱用过一分钱,自从他接过大掌柜一职,也没有乱用过一分钱,虽然济善堂至今只有大掌柜,没有......东家。

“当当,三更了,小心火烛,”院外传来打更声。

大掌柜的打开门,脚尖轻点登上院墙,在静夜寒凉的房顶上飞奔,直到在县衙外面的角落里落下来,心神守一观心观性。

夜里的风带着星辰的香气,还有一点杂乱的气息,一瞬在远处,一瞬倏的到身前。

大掌柜的双臂一举力,整个人弹跳到半空中,看向气息来源,房顶上有两个黑衣蒙面人刚刚停下脚步。

双方对视着,从视线里较劲衡量谁弱谁强。

在看出大掌柜目光稳定毫不动摇后,两个黑衣蒙面人嘶哑嗓子打算收买:“嗨,各走各路,大道通天,这个送你。”

一小袋子东西抛过来,大掌柜的接在手上掂量几下,从重量上知道是珠宝。

他系袋子在腰间,人却继续挡住黑衣人去路:“多谢捐赠,济善堂在此多谢。”

“你是济善堂的人?”黑衣人有一个惊呼,显然他知道济善堂在江湖上的地位。

大掌柜的抱抱拳:“正是,我是大掌柜。”

两个黑衣人齐齐后退几步,眼睛里凶光有一半转为畏惧,他们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

“济善堂从不与衙门为伍,怎么会拦着咱们杀虞五?”

“财不露白,看来济善堂也对虞五的刀法动心?”

“我可不是为虞五的刀法,虞五在青云镇杀了我的兄弟,我要报仇。”

“可他是大掌柜?”

“他真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掌柜?试一试才知道。”

两个黑衣人目光闪动里,彼此明白对方心思,最后一个字说完以后,一个黑衣人抱拳深揖:“原来是大掌柜到此,”

大掌柜的见到他很有礼貌,也有礼貌的扫他一眼,另一个黑衣人拔出钢刀凌空下击,雷霆般奔来:“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深揖的黑衣人后背上寒光闪动,嗖嗖嗖数声里,打出劲道扑面的乌光,原来他是个使暗器的好手,后背里也藏着这种磕头杀式的夺命暗器。

大掌柜的刚抬抬眼,钢刀到了面前,另一侧暗器也后发先至。

于是,他张开口,随意打了一个哈欠:“哈,去!”一口气吹翻几道乌光,整个人欺步进身,从刀光底下闪过去,一掌劈中黑衣人胸膛,黑衣人惨叫一声,凌空而来的他凌空几个后空翻,向着房顶失重般落去。

如果虞雾落在这里,能看大掌柜的功夫与天道十三式有相似之处。

黑衣人们悄悄的来,是他们见不得光,放暗器的黑衣人不敢闹出大动静,飞扑侥幸接住他,只踩碎一片屋瓦。

两个黑衣人一个站着,一个被抱着,一起颤声讨颜面:“好,你你济善堂几时和朝廷走狗混在一起,”

大掌柜负手从容,仿佛自亘古就伫立在这秋风里,而这里是他永远守候的地方。

淡淡道:“我济善堂和谁在一起,不用你们管。你们,代我传话出去,虞五是仕途中人,乱世救国误入江湖,让他怎么来还怎么回去,继续博功名吧。他在江湖中的一切事情,我济善堂罩着他。”

两个黑衣人看着他纹风不动的身姿,知道今天讨不到好,一面逃跑一面丢下不甘心的话:“你济善堂虽好手无数,可是和整个江湖作对也好不了,还会有人来要他的刀法......”

大掌柜的没有追赶,而是面上又现出怅然,回忆起以前的一幕。

......

“你来了。”

“是,大掌柜的您找我?”

“是啊,我今年七十岁了,我要退隐养老,我准备把大掌柜交给你,以后你就是济善堂的大掌柜。”

“不不,您还不老,七十对于习武的人来说,筋骨尚健神完气足,您还不老。”

“这是咱们济善堂的规矩,六十退隐也使得,八十退隐也使得,我师傅等不及,六十就心灰退隐,我比他多坚持十年,我七十岁了,我也等不得了。”

“等什么?”

“等东家。”

“谁是东家?”

“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几个人,也许是十几个上百个人。你记住,谁是天道十三式的传人,谁是济善堂的东家。”

“您说天道十三式,近来江湖上传说的那个人,您去找他啊。”

“大掌柜的第一条终身规矩,等待东家。第二条终身规矩,不允许主动说出一个字。我终于等到天道十三式传人现身,可是他不来找我,显然他没有完全接受师门传承,他不知道与济善堂的渊源。”

“那,为什么不能主动说出一个字?”

“我也不知道,祖上没传下解释,不过我自己猜想,天道十三式在江湖上无敌,济善堂富可敌国,也许只有准备好的传人,才能接手济善堂吧,否则江湖大乱,天下也要大乱。这是我自己猜的,不知道对也不对。”

“这。如果东家他一辈子不知道,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却不能相认?”

“正是这样。这重担交给你吧,再让我等下去,我怕我去和他打一架。而大掌柜的终身规矩第三条,徒弟可以打师傅,掌柜的却不能打东家。我呸,这规矩让我恨的不行。呵呵,今儿起,你就是大掌柜,这烦恼人的心思,就此也交给你了,我一身轻松找我师傅一起养老。”

“等等,您且留步,上上一位大掌柜他还在?”

“我师傅当然在,他自从不用等人,就一天一个模样的变年轻,东家我没等到,这一天我终于等到,小子,你接手大掌柜,就算是我的徒弟,所以我平时指点你不少,你现在明白了吗?呵呵,浑身一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我感觉我这就变年轻了。”

欢快的脚步与主人七十的年纪毫不相衬,新当上的大掌柜看着新拜就抛弃徒弟的师傅蹦蹦跳跳的离开,走的头也不回。

等到他走的看不见,新当上的大掌柜这才想起没有磕头,对着空落落的方向补磕了三个头。

......

等人的感觉煎熬忧愁,此后,大掌柜的渐渐明白师傅的话。

东家再不相认,掌柜的恨不能去打他。

然后,天道传人忽然消失,大掌柜的想以下犯上也没有机会,此后,他一直等待,直到听见铁氏女在江家遇害的消息,大掌柜的赶过去,铁氏女已隐入虞家再无消息。

再听见,就是铁氏女在虞城跳上墙头:“借你家养伤数日,贼不能伤我,官兵亦不能。”

大掌柜的又是晚到一步,这是他至今心头遗恨,他比虞雾落更早的知道薛猛虎为人,就交待沈良知去查薛猛虎的罪证。

没有杀薛猛虎,因铁氏女不是死在薛猛虎手里,她死于断生机毒药,下毒的人和指使下毒的江家,已经死在铁氏女刀下。

铁氏女坟头最早的供品,由大掌柜送去,此后年年洒扫不曾怠慢。

总有感觉,大掌柜的认为铁氏女应该留下传人,可他在常年的等待里孤单寂寞,牢记一条他不能主动说出来,那么只有等待,在虞家及铁氏女可能经过的地方,他找也无用。

天道十三式不是一般的刀法,天道十三式的传人哪怕在成长过程里,也不需要其它人的庇护。

大掌柜的只能等待,唯有等待。

因这刀法一入江湖,就会扎眼。

直到薛猛虎放言夺取天道丹药,天道传人重出江湖,大掌柜的示意沈良知前往试探。

沈良知自然是不知情的,他以为天道刀法无敌,大掌柜的担心倘若掌握在宵小辈手里后患无穷。

.....

秋风夜寒,堪比北风,大掌柜的在风里幽叹半天,相见不能相认,师傅您老人家如今想来越活越年轻。

重担没了的。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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