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念秋受召进了宫。
看着这阵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元琦在逼他做决定了。这段时间的煎熬反复,卫念秋以为做决定会很难,没想到话说出口,自己却是松了口气。
“臣子立冬宴时看见了三殿下的玉坠,纹样十分新鲜,想问问三殿下有没有图样子,后来……”
话没说完,意思已经很明显,配上他娇羞的面庞,根本不用多言。
元琮大大松了口气,卫念秋和元琦能走到一起,彻底断了卫蕴冬要让卫念秋给她做侧君的想法,笑道:“你们两个平日里不声不响,原来还有这档子事儿。”
元晗笑着喝了口茶:“这倒也算是一桩佳话。”
卫蕴冬眼前一阵发黑,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都已经听不清,满殿里都是和乐的笑意。强撑着送走了元晗几人,才捂着胸口倒在矮榻上。
露微忙倒水喂药,忙活了许久,卫蕴冬才缓过气来。他安安静静躺着,也不说话,只是流泪,泪水里尽是绝望。露微从来没见过卫蕴冬哭成这样过,自从福郡王夭折,太女鬼迷心窍要娶刘云起,主子的脸上就再也没有见过实实在在的笑意。
卫念秋被指婚给了元琦,便是压在卫蕴冬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都不知道该说元晗体贴,还是该骂她残忍。
卫家嫡支嫡长孙,嫁给了太女一党的三皇女,众人不会觉得这是卫家为了帮太女拉拢三皇女,只会认为卫家对太女失去了信心,转而寻找别的出路。
元晗给了卫家另一个选择,却将元琮的路断的干干净净。没有夫族,现在连父族都要失去了,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登上皇位了。这对元琮来说,何其残忍。
赐婚旨意一下,卫蕴冬一病不起。
元琮日日在卫蕴冬床前侍疾,却依旧唤不回他的生命力。太医来来去去,不论话说的如何委婉,意思都很一致。
天气渐渐热起来,元晗几乎不在别处留宿,除了在御书房,就是在长乐宫陪伴卫蕴冬,甚至执笔为他画了新的画作。
景成十六年六月三日,黄昏。元晗从御书房离开,照例到长乐宫用膳。
刚踏进殿门,只见卫蕴冬坐在桌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如果不是露微眼含泪水,强忍悲声,元晗几乎以为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刚刚登基时,卫蕴冬也是这样等着她一起用膳。
元晗强作不知,撑起一抹笑意:“既然精神好,就多用些。”
卫蕴冬起身为她净手布菜,元晗握住他的手,不复往日的温润细腻,只余冰冷枯瘦。
“别忙了,一起坐下用膳吧。”
卫蕴冬顺势坐下,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汤:“最后一次和陛下用膳了,臣侍不想遵着那些规矩礼仪,还请陛下莫怪。”
元晗喉头一哽,几乎握不住筷子。露微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这一辈子,也可以说相当顺遂,陛下敬我护我,我做了些糊涂事,陛下也既往不咎。只除了两个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上的遗憾。一是在琮儿身上,我知道了有些事情,不论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结果。二是在陛下身上,我无数次想过,如果和陛下同窗读书的是我,现在又会如何?”
元晗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叮”,衬得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无论与我同窗读书的人是谁,你依旧是我的正夫,是与我一起站在高处俯瞰江山的人,是百年后与我同享后辈供奉的人。”
卫蕴冬摇头:“你知道我贪心想要的是什么。”
元晗答不上来。
年少之时,满心里想的都是江山百姓。得到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心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一个决策不当,致使生灵涂炭。
年纪渐长,皇权稳固,却又似乎没有了少年人的冲动与热烈。习惯了卫蕴冬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平淡如水的熨帖。
现在被问起,元晗说不上来对于卫蕴冬究竟是情爱,还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卫蕴冬并不强求结果,浅浅一笑,又说起元琮来:“我知道琮儿离陛下的要求还差的多,我也知道陛下想留着她打磨新帝,这些我都干涉不了。我只有最后一个心愿,保琮儿活着。”
元晗心口狠狠一拧:“琮儿也是我的女儿,我自然希望她能好好的。”
“好好地活着。”卫蕴冬坚持。
面对卫蕴冬消瘦枯槁的脸,元晗再也说不出理智却残忍的话:“好,朕保她好好活着。”
卫蕴冬这才松开紧紧握着的手:“我还有些话想对琮儿说。”
“青岚,去请太女来。”
元琮红着眼睛到了长乐宫,元晗站在殿外,看着逐渐升起的月亮,脑子里纷乱复杂的画面闪过,全都是卫蕴冬的脸,一颦一笑。
她对卫蕴冬的感情,或许没有他希望的那么深刻,可他终究是在她的心中,占据了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大殿里传来爆发的哭声,元晗感觉生命里的某一角,随着这哭声,狠狠往身体里沉去,沉到某个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角落里,再无声息。
景成十六年六月三日,皇后卫氏薨逝,谥号庄穆。
庄穆皇后病逝后,皇帝悲痛不已,下旨以国丧待之,自己也大病了一场。
皇帝病好后,命人将庄穆皇后生前居所长乐宫封禁,不许人出入。夜间巡逻的侍卫却经常能看见,皇帝身边的青岚总管,静立在长乐宫门前。
景成十七年,庄穆皇后病逝一年,皇帝痛斥了上书请立新后的官员。几日后,晋封棠贵君为棠皇贵君,位同副后,总理六宫所有事务。
庄穆皇后在时,皇贵君之位一直空悬,直到庄穆皇后薨逝一年,皇帝以立皇贵君的方式,堵了所有请立新后的声音。
帝王的深情总是令人动容,庄穆皇后成了待字闺中的男子们人人称羡的对象,民间甚至有话本子传扬开来。
元晗听了青岚的转述,沉默了半晌,只说了句“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但终究没有制止这些话本子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