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娅从梦中悠悠醒转,睁开无比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江南独有的园林摆设,意识一瞬间回笼。不是蕾娅,是阿九啊!尽管阿九还听不太明白这里的人们说话,但是关于自己的名字,阿九却是能够分辨清楚。只是听不懂这些人说话,终究不便,想到这里,阿九不由轻轻地叹口气,还是要快快长大啊!
只是低声轻哄,唱起了幼年时乡间听到的歌谣以哄阿九再次入睡的茗云,却是不由以疑惑的目光看向阿九,小小的人儿竟也会叹气的吗?茗云虽然也帮着哥嫂们带大了好些个侄儿侄女,但是还未满月的奶娃娃却是少有接触的。毕竟乡下人家与还能给孩子请得起奶娘,自小的就能有一处大院子住着,仆役成群的大户人家比不得。
莫说奶娃娃了,便是还未断奶之前,小娃娃都是跟阿爹阿娘一起住的。毕竟得由母亲自己哺乳,小娃儿又不像大人一般一日三餐便罢。夜里常常还要起来喂上许多次,是以茗云并不是十分清楚还未满月的小娃娃到底是个什么性情。只是不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姑娘感到不舒服,虽然小娃娃不会说话,但是会哭。
而方才阿九哭声震天,也就是得亏距离正院有些距离,不曾叫陆夫人听见,不然方才守在阿九身边的人,除却杨妈妈之外统统都得受一顿罚才算了事。更何况,眼下连杨妈妈也不在这里,需要对阿九直接负责的乳娘也哭哭啼啼地回房净身,守在这里的就数茗云顶事儿了,是以无论如何茗云也不敢大意。
纵是茗云面对阿九这么一个不过才二十来天大的小娃娃,心中难免酸涩,毕竟一出生的位置便是自己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思及此处,茗云不由得又抬起头环顾了一圈,看着宽敞精致的屋子,再想一想屋外争奇斗艳的小花园,茗云心间的落差更加大了许多。这小小的阿九,便不说吃的,毕竟眼下只能喝奶,但是住的地方,却是比自己家好了不知道多少。
想到自己家,茗云不由得又想到了大哥大嫂横死,二哥半瘫,三哥也跛了一条腿,再不能做力气活儿。大侄儿大侄女们成了孤儿,二哥三哥一家子也是紧巴巴,这才被阿娘买到了织造府上。茗云眼神不由又是一黯,若是能够帮衬到家里就好了,只是想到午后陆笛春冷厉的眼眸,茗云不由也跟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日子本不是如此的,正月里才过完了元宵,本来春风和暖的日子,会有一天是茗云出嫁的日子。但是谁又能够想到,万物复苏春回大地,万象更新的日子里,一场野火燎原,一夜之间大哥大嫂家被烧毁,东风助力,火烧的那样快那样急,直到二哥家都烧了一半,也不见大哥大嫂的身影。
当时,若不是茗云手快,年迈的阿娘就要抢倒在地。只是那时候的茗云顾不得悲伤,只是庆幸好在侄儿侄女儿们因为馋奶奶讲的故事,都在三哥也就是茗云家里住着,这才幸免于难。然而,自那天之后,茗云却连同心间最后的一丝快慰都没有了,当媒人前来婉转地说出对方意欲退亲的来意,一家子本就愁云惨淡的气氛更是凝重了许多。
一场大火,将茗云本该悠闲些的人生烧了个粉碎,先是兄嫂离世的离世,受伤的受伤,紧接着又是和隔壁村定下的亲事告吹,又因为如今二哥三哥连同大哥家里的几个侄儿侄女,都挤在三哥家中,日子难免有些摩擦。三哥倒是没有脾气,三嫂却是渐渐生出了怨怼。最为严重的还是一家子本就住的不宽裕,如今又新添了两个半的病人,连同一连串儿的小孩,都长着嘴等着吃饭,两位嫂嫂和阿娘一起,便是用尽浑身解数,终究也是无济于事,本来就自顾不暇的三嫂一家渐渐的也就没有了好脾气。
只是能怪谁吗?野火无情,无人能怪。纵是三嫂日日摆脸色,也只是人人心生酸涩,更何况三嫂也不是完全冷心冷血的。看着二哥本就半瘫在船上,自己的丈夫也因为急着救下二哥而伤了一条腿,孩子们又尚且不懂事,老娘也终究不好下脸子。也就只有二嫂和茗云能够叫她出一出气。
然而二嫂从火海逃生,身上也是带着伤,三嫂也不好过于苛责。是以,三嫂的所有怒火不忿,便对准了茗云这么个小姑子。茗云是老来女,自小哥哥们也是疼她爱她长大的,兼之如今又被退了婚事,一天天的本就浑噩度日。纵是三嫂后来成日生事,茗云也不往心里去。只是心疼她的母亲,却是含着泪将她卖到了织造府。一来免了女儿在村子里被人指指点点,二来也能将卖女儿的银钱补贴家用,好叫家中安生一些。
也是从进了织造府那一刻,茗云才从悲伤之中抽离。毕竟因为知晓了茗云的故事,陆夫人特地花了比市场价更高的价格买了自己,还亲自带在身边,为的就是月前多些,茗云也能接济家中。一开始,茗云是没有生出过任何心思的,只是一心一意地伺候着陆夫人,总想着为她做一些什么。
只是听到了陆夫人的担忧,茗云渐渐也就生出了旁的心思。其实现在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想要帮着陆夫人,还是更多地想着接济家中,茗云默默地准备了好些天,这才有了方才的勾引之举。只是面对陆笛春的推拒,想到家中种种,茗云终是忍不住地落下了泪。因为还是不想被小于发现,茗云便也就背过了身,迅速地擦拭着已经被泪水沾湿的面容。
直到对上了阿九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茗云不由得微微一愣。过了许久,看着有一滴水珠落在了阿九的脸上,茗云一个激灵立刻回神。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自己的种种,只是拿起陈娘子准备的为阿九擦嘴的帕子小心擦去了自己不慎落到了阿九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