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白棋局

金府的广阔不只体现在后院。它的中院,也称得上是一望无际。

中院的地铺的是大理石地砖,周围是一些杨树柳树,梧桐和银杏也是不缺的。中院的建筑都很高大,一般都是三米以上。有几座还是两层楼,主楼更是高达三层。大约十米的建筑,在整个业国,都差不多是最高的了。

中院的中心,摆了一桌棋局。

棋局旁的两个人都已经就坐,旁边还有金府尚师楚婴。

楚婴以棋闻名天下,且为人正直,从不徇私,由他做裁判再合适不过。

白彻依旧衣着朴素——他毕竟没有入尚学,还不能穿金府尚学的府装。而他对面的白云煜穿着的正是专属于金府尚学的银色府装,府装之上,绣着云雀,这是用文科学员的标志,如果是武科,绣着的就是海马了。

云雀,海马,对应的分别是文官和武官的九品官,绣这个图案的意思是,入尚学的人,其地位和享受的待遇已经和九品官等同。

太子白云泽穿金色府装坐在十余丈外的南侧高台,他的府装上绣的是?鶒,这种水鸟是七品文官的标志,这意味着太学的学生,其本身的地位和待遇已经达到七品官员级别。

白云泽的周围还有几个人,他们的面前,是一副棋盘。

十九皇子白云尘坐在同样十余丈外的北侧高台,穿着的也是和白云煜相同的绣着云雀的银色府装。

白云尘的面前,也是一副棋盘。

白云尘与白彻在同一天出生,今年也是十七岁。他的身高七尺有余,和白彻相仿,比白云泽矮了一两寸。他是丹凤眼,一字眉,相貌也很是俊朗,但比起白云泽和白彻就差了一些。相比之下,他与白云泽的相似度反而不如白彻与白云泽的相似度高,肤色也不如二人那么白。

还有一群人,站在十丈外,围着一张方桌,那方桌上依旧是一副棋盘。这群人是学府金府的尚师,仲师和少师,他们大都教过白云煜,是盼着白云煜赢的。还有一些是紫府的少师和仲师,他们大都教过白彻,希望白彻赢。还有以紫府尚师为主的,因为无论是白彻还是白云煜他们都没教过,所以这部分人只是为了看个热闹。

白彻看着坐在对面的白云煜,这白云煜也很俊朗,不次于白云尘,同时由于他比白云尘大了两岁,因此更显成熟。他的头发略带一点自然卷,使得他更加有魅力。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皮是单眼皮,这一点没随他的母妃齐贵妃。

楚婴是一个五十多的干瘦老头儿,脸上有几条明显的皱纹。从这一点上看,他是完全不匹配自己的名字。但他的眼睛很清明,没有一丝混浊,尽管整个人有点干巴,但很有精气神。

楚婴见两人已经准备好了,于是用略微苍老的声音道:“双方已经准备好,那么,请开始落子吧。”

白彻从棋罐中摸出黑色棋子,十分果断的落在了棋盘上。

看着白彻落子的位置,白云煜不由得笑了,笑得很得意,仿佛已经认定自己必然能赢下这盘棋。

站在白彻等三人周围的有九个人,他们都是仆人装束。看到白彻落下第一枚棋子,有三个人跑了出去,剩下的六个继续观棋。

这三个人,一个跑到了十丈外的那一群人那里,另外两个分别上了两个高台。

这三个人分别走到了三个棋盘旁,都从棋罐中拿出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上,与白彻落子的位置一模一样。

那不用登高台的到的最早,众为学府学师看了这落下的第一枚黑色棋子,希望白云煜赢的,都露出了笑容,有的看向白彻,面露讥讽之色。希望白彻赢的,都不由叹息,有的露出铬铁不成刚的表情。看热闹的,则感觉非常扫兴,认为这场棋局没有悬念了。

白云尘看到这盘棋之后,对着自己身旁的贴身太监小严子笑道:“我还以为这白彻有多厉害,我看不过如此。母后还担心我赢不了他不让我去和他比一比呢,现在看来是母后高估了他。这局棋,煜皇兄赢定了。”

白云泽旁边的禹王世子白云猛看了这棋道:“天元,怎么会是天元?殿下,你不是说这白彻的棋艺比你还为高吗?可怎么一落子就这么尴尬?他不知道围棋讲的是金角银边草肚皮吗?这一个天元,这棋不就废了?属于黑棋的先手优势不就没了?”

白云泽叹道:“他怎么不知道?只是彻弟下棋,从来不主动进攻,因为他不怎么会。每次和我对弈,他都是用白子,黑子从来不用,他的打法一向是根据别人的落子地点,再自己选择落子位置。他将棋子放入天元,其实也是将主动权让出来,让白云煜主动进攻,自己防守。”

白云猛道:“可是就这样把主动权让出,真的太亏了。况且下黑子和下白子可不一样,最终黑子还要让七目半给白子啊。这白云煜的棋艺还在我之上不少,白彻想要赢,恐怕不易。”

白云泽道:“我相信他。”

正在这时,第二个人也跑了过来,将棋子落下。

白云猛道:“左下角星位,很正常的起手式,如果是我是白彻,那我下一步会在下方托上,那时白云煜必然会扳,如果是外扳,我就向内长,如果是内扳,那更好办,我就……”

白云泽打断了他的话,道:“观棋不语,我们静静的看吧。”

第三子,白彻果然选择了“托”,白云煜向内扳,白彻向外长。白云煜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占不到优势,就转而攻向了右上角,白彻也赶紧跟上……

二十几步走下来,所有人都已经看出白彻确实会下围棋。而且直到目前,除了第一步,都并没有其他破绽。

但就因为第一步的棋子落在天元,导致白彻虽然一直努力想要扳回局势,但却因为主动权始终在白云煜手中,因此一直被压制着。

白云煜棋风凌厉,丝毫不让,打得白彻节节败退,一炷香的时间内,白云煜已经夺下两角两边,而白彻比白云煜少了一条边,大概比他少了十余目,如果算上黑子要让白子的,那就是二十多目了。

白云猛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着急,但他知道,白彻已经做得很好,如果换成了自己,此时怕是已经被白云煜落下三十目开外了。

白云泽此时也有些紧张,他明白,白云煜的棋艺恐怕已经在自己之上一点了,而自己虽说白彻棋艺较自己高出许多,其实更多的是自谦,实际上,白彻的棋艺也不比他强多少。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下了近二余步,白云煜始终落了白彻十余目。

白彻知道这是个劲敌。

棋盘上的棋子已将被填满,棋盘之上已经很少有可以落子的地方了。

战局似乎要被锁定。白彻似乎无法翻盘。

但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转机。

白彻这时突然一枚棋子落在天元旁,白云煜这时暗叫一声不好,只见他的一小块区域瞬间就被割离开来。

我太大意了。白云煜心想。

的确,那里只有一个眼,还不能称得上活棋,但白云煜此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有点骄傲,没想到白彻竟然利用天元位置的棋子,打造出了一道防线,而这道防线,成功的分割了战场。

白云煜明白,这处本可活的棋,已经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而变成死棋。

这时远处的白云猛不由得大喝一声“漂亮”,这声音十分洪亮,倒是把那个用来传棋的仆人吓了一个趔趄。

白云尘的眉头拧了起来,道:“想不到白彻棋艺竟然不低,是我之前小看了他。第一步下在天元,处处被动的情况下,竟然一直保持目数的差距,在这关键时刻更是巧夺地盘,这其中固然有煜皇兄的失误,但能抓得住这小小的失误去反击,这白彻,不简单啊。”

学府的学师们,哪怕是期盼白云煜获胜的那些,也都不得不承认白彻的棋艺确实很不错。

白云煜有些慌了。他知道,白彻这一虎口夺食,至少夺走了自己近十目的地盘,甚至会更多。这样一增一减,自己恐怕就会被他追上。他深怕白彻会因为这一次反击,反而赢了自己,当下赶紧抢攻白彻已经夺下的地方,想从中捞取一点领地,但白彻守的十分严密,白云煜用了各种方法也始终没能打进去,反而因为一味进攻而忽视了自己的防守,被白彻趁虚而入,又夺下了一目半的地盘。

最终,两人都知道已经无地落子,于是白彻道:“尚师请点目吧。”

楚婴问向白云煜道:“黑方想要点目,你可同意?”

白云煜端详了一下,见实在别无他法,只好无奈的道:“那就请尚师开始点目吧。”

白云煜通过观察,已经大略感觉到,这盘棋是和棋。

白彻也这么认为。

经过楚婴点目确认后,明确了二人的看法。

确实是和棋。

白云猛在一旁不爽道:“殿下,这白彻分明是可以赢的,又故意求和了吧?他这样一味讨好敌人,可曾想过敌人压根不会领他的请?这样对敌人心软而委屈自己,怎么成大事?”

白云泽道:“不,你看。”白云泽让白云猛向白彻头顶看去。

“怎么了?”白云猛不解道。

“他此时正在努力的呼吸,说明他刚才因为高强度思考导致自己体力有些跟不上。这说明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再看这棋,他能在最后关头反败为和,看似是偶然,实际上他思考了很久。彻弟很聪明,在这种决定前途的事情上不会让步。这局他能打出和棋,已经是尽力了。”

白云猛这才明白。但他还是嘀咕道:“还不是因为这小子第一枚棋子下在了天元……”

由于是和棋,白云煜就提出了再比一盘的要求,仍然是要比围棋,白彻执黑,他执白,理由是必须要见一见高下。

但白云泽自然不会同意,只听白云泽道:“慢着。再比一盘当然可以,但是,上一局既然是你执白彻弟执黑,那这一局就该反过来了。”

白云煜道:“太子皇兄此言差矣!我与白彻比斗围棋,上一局没分出胜负,自然是要接同一种打法,接着下一盘,看我二人谁更强一点。两局相同,才能更好评判我二人的棋艺高低。”

白云泽道:“煜皇弟这可就有些强词夺理了。你们二人斗棋,按照我的想法,自然是该斗两场,两场执棋应该相反才对。但一来两场万一是各自一胜一负,第三场就不好分配了,二来你们二人都同意了这规则,我也不好多嘴。但现在你们第一局既然是和棋。证明你用白棋和彻弟用黑棋相差无几,都是高手。但这都只能证明你用白子很好,彻弟用黑子很好,但无法证明你用黑子好,彻弟用白子好。围棋既然分成两色棋,那么一个真正的高手必然是两种棋子都要擅长的。所以,要评判你们到底谁棋艺更为高超,就应当换一换。楚老,您如何看呢?”

楚婴道:“太子殿下说的没错。煜皇子若是要再比,反过来才更为合适。”

“这……”白云煜面露难色,他知道白彻更擅白棋,自己上盘虽说失误,但他明白,自己失误并不是偶然才有,而是经常,只不过每次都很微小,不易被察觉,等到对方看出来时,自己已经发现,完全可以弥补。但白彻洞察力很强,且下的棋很严密,几乎找不到破绽,如果是反过来,自己获胜的希望不大。

白云泽此时面露微笑,他就知道,楚婴尚师是公正的。之前白彻执黑而白云煜执白,是两人通过猜先得出的结果。如果不是因为楚婴负责监督,白云泽恐怕是要怀疑有内幕。但正因为是楚婴,所以他知道这是公平猜先。现在,公正的楚婴尚师,也同意了他这个既公正而又对白彻有利的条件。

白云煜道终于咬牙道:“好吧,既然楚尚师都这么说了,我自然该遵守。白彻皇弟,我们再来一局。”

~~

凤仪宫。

宫女叶萱看着背对着自己看画的皇后娘娘,道:“娘娘,煜皇子输了。”

画上的内容,是“龙凤呈祥”,且画得极其精致,将这两种并不存在的物种画的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这,乃是出自“画尊”于唐之手。

“哦?”穿着黑布料黄衣领宫装的皇后娘娘来了兴趣,不过她没有转过身,而是问道:“怎么输的?”

叶萱道:“他们一共比了两局。第一局白彻第一枚棋子放在了天元。”

“哦?”皇后兴趣更浓,又道:“你刚才说白彻赢了,可第一枚棋子下天元,可见他棋艺不精,但最后他竟然赢了以棋道著称白云煜?”

叶萱随即讲了白彻与白云煜二人的第一场棋局的具体经过。

皇后点了点头,道:“不简单,不简单啊。那第二局呢?”

叶萱道:“到了第二局,煜皇子执黑子,一开始确实占据先手,但就在二十余步之后,白彻突然抢攻他的左角,导致煜皇子赶紧回防,没想到白彻这一手只是佯攻,是声东击西,虽然并没有夺下什么地盘,却抢过来了主动权,于是这整盘棋的主动权最终再也没回到过煜皇子手中,白彻一路碾压,煜皇子慌乱之中,又因为失误丢了一点地盘。最终算上黑子让白字的七目半,白彻正好赢了他二十五目。”

皇后道:“白云煜的棋艺恐怕还在我那泽儿之上,能赢他二十五目的很少,白彻能做到如此,难得,难得啊。”

这时,一个太监走了进来:“皇后娘娘,齐贵妃求见。”

叶萱道:“齐贵妃?她来干什么?”

皇后道:“自然是我们合作的事。让她进来吧。”

齐贵妃依旧是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她的上衣这次是凌罗缎制成的,穿一件灰色银丝裙,头上佩着银鳞发饰,耳环仍然是流云碎星耳环。这次却没有涂胭脂。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齐贵妃行了一个万福之礼。

皇后依旧没有转身,她道:“贵妃礼重了,你我都是皇上的人,自是姐妹,切莫行此大礼。不知妹妹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齐贵妃道:“姐姐毕竟是皇后,礼数必然要有。妾身此来,是想和姐姐谈谈这合作一事的。”

皇后道:“看来妹妹是着急了。”

齐贵妃道:“姐姐难道不急吗?”

皇后道:“本宫这两个儿子,无论是哪个登基,不都是本宫的儿子吗,为何着急?”

齐贵妃道:“姐姐的心思妾身不敢妄加揣度,所以只是来问问。”

皇后道:“那好吧。不过本宫可以告诉妹妹,我确实不急。若是妹妹想好了,再找本宫也不迟。”

齐贵妃道:“那好,妾身先告退了。”

走出凤仪宫,齐贵妃想道:“这皇后果然心思深,我不如她。不过还好,我的身后还有她。”

~~

一间石室内。

石室里点着灰暗的灯火。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和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正在对弈。

依旧是白执白,黑执黑。

“想不到,多年过去,你我依旧还有机会斗一斗这围棋。不过,这次你可是输了。”黑袍道。

“嗯。你的棋艺精进,我自愧不如。”白衣的语气中有了些许落寞。

“那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就用融源鉴?”黑袍问道。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白衣道:“但你若要杀我,只怕也是不易,我想你也不愿意鱼死网破。”

“好吧,那甲兄请自便。之前我还让癸过来一趟,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你了。”

白衣走出石室门,冷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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