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二十三年,送夏节。
碧空澄净,云淡风轻。
送夏节本是南边雍国盛行的风俗,在夏末时分的夜晚,民间举行种类繁多的庆典送别炎炎夏日。良辰美景,夜幕遮掩下,相互思慕的男女便借机剖白心意,缠绵幽会。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三世之前魏雍两国联姻,这风俗便渐渐传入大魏。大魏原本民风循旧保守,但此节日却很受青年男女的欢迎,经年下来,这风俗便已就地生根。
——毕竟两情相悦、天然性情,终究难为礼法所缚。
那时的萧彦虽隐隐存了夺嫡的想法,却还未全然下定决心。原本由良妃力主定下的婚事,恰恰在此时化为泡影。
努力安慰好愁苦啼哭的母亲,出得宫来,过了朱雀大街,听得马车外一片喧腾热闹。萧彦心内烦闷,一时兴起,索性回府换了身寻常衣衫,混进送夏的游会里与民同乐。
知道他心烦,乐孟与乐季虽然反对却也不愿扫他的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萧彦懒得打发他俩,路过面具小摊,随手拿了一个罩在脸上。沿路戴面具玩乐的人为数不少,至于侍卫会不会跟丢,那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跟丢了正好,他正想一个人待着。
天色尚未昏暗,游人已渐渐熙攘,各种节目纷纷摆开阵势。萧彦随着人群,顺着护城河内圈慢慢逛悠。
良妃费了很大心力,在萧彦及冠之年为他定下与王家长房嫡女的亲事。首阳王氏祖上乃大魏开国元勋,几经沉浮屹立至今,虽不高调显赫,但实打实是首阳城中的名门望族,良妃为结这门亲事可谓苦心孤诣,萧彦也欣然接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从定亲下聘之后,那位待嫁的王家小姐便一病不起,熬了两年之后竟撒手人寰。不知从何处起,便有传言称二皇子萧彦命格凌厉,乃是克妻的运数。首阳城中的世族们不由心存忌惮,良妃势单力薄,久未能再定到满意人选,近日好不容易见到个苗头,却又被婉拒,是以烦恼啼哭。
萧彦沿河溯流而上。
他倒不是因为娶妻不得而烦闷,毕竟他一贯对女色毫无兴趣,向来恪守清规,不肯在此类品行上叫人寻到把柄。但门下幕僚的进言却令他始终心神不宁:若要定下争位之心,必须有首阳世家的支持,一位出自高门的嫡妻是少不得的。
面具下,萧彦眉头深锁。
水边的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思绪。
“跳啊!小娘子,你倒是跳啊!别等那负心人啦!”
“咱们都等了半天,你光是啼哭,怎地作势却不跳?!你那情郎不会来啦!”
萧彦身量较高,越过人群粗粗一看,原来是一个衣着艳俗的女子站在河边凸起的浣衣石上,正掩面而泣;四周围了些好事的市井闲汉与妇人,正嗑着瓜子轻佻围观。
女人受了委屈要投河自尽,向来算不得新鲜事。身边游人随口议论几句,就纷纷向城西更热闹好玩的去处行去。
萧彦也不欲逗留,正抬脚欲走时,却听河边人纷纷拍手叫道:“咦?居然还真来了!”
“哟,看样子怀里还抱着个小的!一家团聚啊!”
“青楼女子生的,谁知道娃儿是哪个恩客的种,到底是不是一家人哈?!倒可惜这少年郎!”
萧彦左右无事,顺着众人目光一看,只见一人正匆匆下得马来,顾不得拴便往这边奔来:“等等,你的孩子在这,你总不能抛下他寻短见吧!”
想来这便是那女子的情郎。
萧彦初初打眼一看,这情郎倒生的一副好身材,高腰长腿,宽肩挺背,四肢均称又充满劲力。身上一袭深青衣袍,款式简单但材质上乘,应是出身殷实人家。不过他也戴着面具,想来是不欲在闹市人前抛头露面,公然与勾栏中女子纠缠。
这姗姗来迟的情郎一手拨开人群,一手将怀中婴儿护得小心翼翼。他将婴儿递给那女子:“孩子我帮你要出来了,这会约莫饿了。”
那女子接过婴儿,仍是愣愣出神。就在众人以为将是团圆合家欢的收尾时,那女子却忽然尖刻地笑了一声,咬牙切齿,猛地将那婴儿往河面抛去。 m..coma
“哎呀——!”围观人群本欲散去,不料她这一扔,齐齐惊讶失声。
这一下出乎意料,眼见那小小襁褓被抛出一道弧线,往河面坠下。
水流虽缓,但婴儿脆弱,若坠入河中呛水,即便最终能被救起,恐怕也凶多吉少。
萧彦下意识冲向河边,疾唤:“来人!快去——”
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的情郎已然起脚跃出,劲腰一折,身形瞬间如石桥般平平展开,跃至河面之上;长臂一伸,竟是在河面一尺间稳稳接住了那小小襁褓!
随后他即将不可避免地掉进水中,却在入水前拧腰一挺,改变下落姿势,立直上身,从脚下落。一手仍是抱紧婴儿,一手按住腰间佩剑,双脚踩水,在河中如履平地。
“漂亮!”萧彦松了口气,接着心中忍不住暗赞。
这身手实乃当世罕见,岸上的人都看得呆住。
直到那情郎回到河边,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爆发一阵喝彩:“好功夫!好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