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清淡笑:“怎么就是跟了?自然是寻些借口,与张大人同路而行,再聊几句今年盐铁七案的情势。”
宋淮意:“那你这么早回来,是出师不利?”
陆时清反问:“已经三更天了,宋淮意还觉得早?”
宋淮意顿了一秒,旋即望向窗外的夜幕纷雪,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吸吸鼻子:“我都没发觉......可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南苑射猎?”为了让他早点休息,宋淮意特意打趣:“再不去休息,马都骑不稳了。”
陆时清嘴角微绽:“今年的元月射猎,我向圣上撒了个小谎,不必去了。”他唇边噙着一丝狡黠的笑,又有些玩味,好像早就打定主意要吊宋淮意的胃口。
宋淮意偏不肯上他的当,讳莫如深般摇了摇头,眯着眼睛笑起来:“去年问你能不能带我同去,你说行猎只是其次,与朝野上下周旋才是关键。今年就不用周旋了?”
陆时清:“留在这里,我能守着盐铁司的动向,你能守着我,不好吗?”
宋淮意无奈:“好好好,我守着你。只是可惜那些文官武将,看不到侯爷百步穿杨的好箭法了。”
陆时清抬眸:“那你呢?想不想看?”
宋淮意不假思索:“当然想啊!可这种天气,你是要雪中挽弓?”
陆时清:“从前在碧血营时,迎着风雪搭箭飞射,于军中将士不过家常便饭......”说完,眸中带着笑意看向宋淮意:“你今日,不困吧?”
宋淮意正摇头不解,他却将方才褪下的毛裘重新披上,又抛给宋淮意一件厚实的外袍:“彭剑,备马。”
宋淮意微惊:“要去哪?”
陆时清:“雪落原。今夜,本侯陪你一人行猎。”
陆时清言出必践,两人彻夜驾马赶路,至回霜原时雪已渐止,天色熹明。
银雪封山,除了山中疏梅,四周一片空寂,天光照在净无瑕秽的雪原之上,耀出迷人的白。
宋淮意顾不上堆雪深中,兴奋地立刻便想翻身下马,腰际却被身后人牢牢环住。、
宋淮意疑惑:“怎么了?”
陆时清:“这样的雪色,想抱着你多看一会。”
后颈处是他吐息间传来的温热,宋淮意向他的毛裘里钻了钻,唇角不自觉漾开。
宋淮意笑开:“这里除了梅和雪,什么都没有。我们要猎什么?”
陆时清笑了一声:“雪狐。”
宋淮意忍俊不禁:“毁诺城的那只小狐狸的仇,你还没忘?”
陆时清含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宋淮意:“雪狐是毁诺城的宝贝,哪有这么容易就让你遇上。”
陆时清笑意沉沉:“你这样的都让我遇上了,雪狐又有何难?捉到了,便让它给本侯拉轿子。”
宋淮意被气笑:“你这是什么歪理?”
他护着宋淮意从马上下来,正落在四野中绽的最恣意的那树红梅畔。梅树下积着层层皑雪,宋淮意心思一动,俯下身来,想要接着熹微天光,堆一个小小的雪人。
陆时清皱眉:“冻成这样,还要玩雪?”他倚在梅边,玄色裘衣衬着树上的红,反倒显得红梅愈盛,他的眉眼愈稠艳。
宋淮意正有点恍神,他已倾身而下,拳住宋淮意发着寒气的双手,轻笑:“又要堆两个丑雪球?”
宋淮意:“才不是丑雪球。”心思一霎间便转回了除夕那日,那条他向着自己款步走来的后廊,还有同今日一样的梅梢雪。不过今日没有苦恼的稚童,雪原上也没有彤红的爆竹。只有他与自己一起归拢皑雪,将那个小小的雪人堆塑成型。
宋淮意莞尔:“是全京城最好看的雪人出了京城......天下最好看。”
陆时清微扬眉梢,目光凝在雪人身上片刻,摇了摇头,将笼在茸袖的手伸出来,摘下发冠递给了宋淮意,系着红绦的金冠被宋淮意戴在雪人的头上,一如除夕那日。
陆时清:“嗯,有你替他加冠,如此,才当得上天下最好看。”
宋淮意厚脸皮道:“是不是就像你身边有一个我,帮衬你,襄助你,你才当得上那一句——世无其二?”
陆时清朗笑:“哈哈哈,你倒是会给自己贴金。不过,我的宋淮意,即便身在金玉之侧,也决不会输。”
这话倒是真的,如今这具身体已经被灵气滋养的很好,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变得极美好,那无执之灯似乎是神物,不仅能修补原身的蛊毒,甚至还能帮助宋淮意快速吸收灵气。
他朝着宋淮意走近一步,脸上半明半昧的笑意未减分毫。哪里是金玉,分明是个金玉纨绔!
雪地上映出宋淮意与他交叠的影子,阴影尽处,一团绒物腾的闪过——
宋淮意惊呼:“陆时清!”
那是只通体莹白的雪狐,如果不是一双蓝瞳清亮的像雪夜里的星子,几乎就要化到雪色里消失不见。
陆时清却是好整以暇,从马上取下攻坚,三支长箭搭在弦上,倏忽飞出。再射一轮,箭羽围成的小圈已将雪狐围住。宋淮意忙拉住他空下来的手,踩着碎雪朝那团绒物走去,抱起雪狐:“毁诺城的灵宠,怎么会跑到雪原上来?”
陆时清:“雪狐衔雪水而食,这封原上的红梅雪水,最是珍贵干净。不过你怀里的,不是当初那只。”
宋淮意:“你认得出来?”
陆时清笑意艳然,却不答宋淮意。
雪狐一阵跳腾,宋淮意顺了顺它颈后的毛,软下声来。
宋淮意:“幸好遇到的是你,不然真要被他捉来拉轿子......”
陆时清:“不肯拉轿子,那就替本侯拉凌床,这里的封河,正适合冰嬉。”
怀中这团雪白好像听懂了人话,趁宋淮意无措,闪身一跃上了梅梢。
宋淮意正要探手去抓,它已打落数朵红梅,跳到封冻的冰河上去了:“哎,别跑!”
雪狐足底密生长毛,极擅在冰上来去,宋淮意跟着它越行越快,却连尾巴都碰不到。陆时清突然抛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宋淮意解掉上面已有些散了的结,目光落定,居然是一双冰鞋。
“你想和这只圆毛赛跑,那就穿这个。”
宋淮意惊喜:“你带了冰刀!”
陆时清:“要是摔坏了,还得驮着你回去。”
宋淮意起念:“画上那些善走冰的能手,背上都会背一面红旗。”随即指着梅树:“我们也来折一面?”
宋淮意换好冰鞋,小心行出几步,想勉力稳住身形,却有些力不从心。不愿露怯才强撑着向前,但冰面莹润无比,稍不留神便失了重心。正盼着自己不要摔得太难看,陆时清已一把将宋淮意揽过,眉目里辨不清是戏谑还是宠溺。
陆时清:“要折梅赠卿,还是本侯来吧。”
宋淮意不想这么放弃:“......让我再试一次?”
陆时清沉声:“那你只管向前,有我护着,什么都不必怕。”他替宋淮意将落在肩上的风帽戴好,与宋淮意十指相合。
陆时清:“等你站稳了,我再松手。”
有了这份安心,遥望红梅也不过咫尺,他们踏过冰面行至树下,梅梢正落着一场温柔细雪。扑簌一声,红梅已经被他擎在手。
陆时清递过梅枝:“不是毁诺城的素心腊梅,是红须朱砂。”
宋淮意怔了怔,脑中仿佛刹那落进了千朵梅瓣。
寒梅开两种,眼前人却是当年人。
宋淮意只觉得耳根发烫:“你还懂花啊?”
陆时清:“毁诺城的灵宠,非这朱砂梅上的剔透雪水不饮。”深深看了宋淮意一眼:“何况,和你一起到过的地方,见过的景物,我本就记得清楚。”
是啊,那些凌冽寒峭的冬日,他们都曾并肩行过。到过的地方,见过的景物,也都是成了一枚枚镌章,在记忆里刻的很深很深。
宋淮意接过那支朱砂梅,正碰上他一段冰凉的指节,扬唇:“陆时清!”
“嗯?”
“今天的梅和雪,你也不要忘!”
“嗯。不会忘。”
明明知道回答,但等他琳琅一样的声音落到雪地里,宋淮意就像是得到了天大的保证。宋淮意捏紧他的手,踩着冰鞋毫无顾虑的朝着那片坚冰封河行去。小狐似乎也明白我们无意伤它,正懒懒的趴在冰面上。
陆时清低笑:“你要捉它,便是现在。”
此时它距宋淮意不过几步,宋淮意微伏身子,向它一扑——可小狐狸脚底生风,只消一瞬,已经从视野里蹿出。冰鞋上的铁齿打滑,宋淮意踉跄了一下,陆时清一手握着梅枝,另一手想来护宋淮意,却只能和她一起,连人带花直往冰面上摔去。
“唔......”
红梅落地,他那件柔暖的毛裘却裹住了宋淮意,连带着他的怀抱。
陆时清皱眉担忧:“摔疼了没有?”
宋淮意笑着:“你把我裹得这么紧,一点都没摔着。”捏着他锦袍的一角,整个身子都蜷在他怀里,耳畔正贴上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宋淮意声音微低:“这样坐着,会着凉的。”
陆时清又将宋淮意抱的更紧:“但这样,不是更暖?”他话音带笑,又将宋淮意往裘衣里拢了拢,茫茫雪原,宋淮意却觉得有冰消雪释的融融春意。
雪狐跳上了宋淮意的膝头,翘起尾巴,发出呦呦的低叫。
宋淮意摸摸雪狐:“它这样,是在笑我们?”
陆时清轻笑:“它笑的是你。这只圆毛,委实可恶,方才就应该一箭射死,全了本侯爷元月射猎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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