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清皱眉:“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
他强撑着下了船,虽然身体虚弱,却仍然站的笔挺,然后朝着宋淮意张开了手,轻笑:“来,跳下来。”
宋淮意掩藏住眼底的心疼和担忧,笑着回应:“我吃了这么多,把你扑倒了怎么办?”
陆时清:“本侯倒成了风一吹就倒的纸偶了?”
宋淮意没有再接他的话,而是自己跳下了穿,然后轻轻扑进他的怀里,像是飞鸟投林,更像是离人归家。
岸边红叶在两人上空微微飘落,满怀欣喜,小心翼翼。
陆时清轻声:“你身上的蛊也不是小事,我找了其他几位九灵高人,替你先瞧一瞧。”
宋淮意:“没事,我现在好得很,我先陪你把蛊拔出来。”
陆时清将宋淮意放在了彭剑身侧,然后用指尖点了点宋淮意的额头:“你又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瞎担心,倒令我不能静心了。去吧,先让彭剑带你去休息。”
他决定的事,通常不会更改,宋淮意也无谓跟他纠缠这个,只要他能痊愈就好。
彭剑将宋淮意领到了药王谷的厢房,已有几位九灵弟子在等待。
彭剑:“灵之真人,这位就是侯爷说的那位姑娘。”
一身着紫衣异域风情的妩媚女子冲着宋淮意媚笑:“傅大侯爷这是又中蛊又中情毒啊。”
宋淮意看那灵之真人极为年轻,又这样调笑陆时清,心中有些不开心,但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脸涨的通红:“这位九灵姐姐,我不是陆时清的毒......”
林灵之放声大笑:“哈哈哈,姐姐?你该喊我奶奶呢。”
彭剑:“宋淮意姑娘,这位灵之真人已经五十多岁了。”
宋淮意惊讶的看向这人:“啊?!”
林灵之笑的一脸媚意:“我最喜欢看这样的表情了,小姑娘,我也年轻过,放纵过,我知道只要是情——就没有不毒的。”
宋淮意:“可是这位姐......真人,你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
林灵之:“九灵九幽之术与传统武学不同,有些地方会超过常人的认知。我不过是保持了容颜,江湖里更有甚者,能一直保持十三四少女的模样呢。”
林灵之仔细观察了宋淮意的蛊纹,但她似乎第一次见到宋淮意这样的情况,其他几个人也一筹莫展。他们向宋淮意解释九幽脱离药王谷之后启用了许多蛊术禁忌,他们需要把宋淮意的蛊纹形状临摹下来,拿去仔细研究。
林灵之本想去拿纸笔,没想到彭剑竟随身掏出了一沓宣纸。
彭剑平时舞刀弄剑的,怎么想都跟这么文气的东西扯不下关系。宋淮意跟彭剑相处了很长的时间,便熟络的跟他开了个玩笑:“想不到今天的彭剑不是普通彭剑,而是彭夫子了!”
彭剑:“这是侯爷要的,在磁州便买了许多。”
宋淮意:“来治病,买那么多笔墨干什么?你这么随身揣着也不像是要送人的样子啊?”
彭剑:“侯爷说用来记东西,他在路上已写了两沓纸了。”
在路上宋淮意都陪着陆时清,根本没有看到他写过什么。难道是趁自己睡着时候写的?宋淮意皱着眉头看那沓纸,林灵之看到那沓纸,也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我就说啊......”
因为最近蛊毒都没有发作,所以宋淮意暂时放宽了心,请林灵之等人回去研究。
到了夜晚,宋淮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想喊陆时清,一伸手才惊觉,现在陆时清正在拔蛊。
宋淮意心烦意乱睡不着,便坐在窗边看月亮。药王谷紫雾环绕,风景绝致,可宋淮意却觉得此刻身在密林,一不小心就会走丢。
在迷雾的月色中,宋淮意听到了一阵隐约的歌声。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清,频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那歌声很模糊,但最后一句格外清晰: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宋淮意忽然心里一凉,她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但是在毁诺城做的梦,以及当时陆时清没有说清楚拔蛊的副作用,一直都让她有些不安。
宋淮意从厢房走出去,想悄悄去找陆时清,但却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只能四处乱转,希望碰到谷中弟子问问路。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个在晃悠的人,宋淮意忙跑上去想问路:“这位兄台,请问......”
男子却一脸茫然:“这里是哪里?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行为怪异,大晚上的还有点吓人,宋淮意慌忙想逃走,却被他一把抓住。
!!!这人的手竟是完全没有温度!
宋淮意吓得惊叫一声:“啊!”
宋淮意一跳跳出了几米远,结果撞上了林灵之,她背着蛊灯,抱着药盅。
此刻的宋淮意看到了熟人真的很想抱住她寻求安慰。但还是克制住了。
林灵之看着宋淮意被吓得,忍俊不禁:“第一次见到药人?”
宋淮意:“他是药人?”
宋淮意不是不知道药人,只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摸到真的药人,吓蒙了。
林灵之也没有接着笑话宋淮意,而是给那男子喂了一些药草,让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淮意:“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林灵之:“除了执念颇深的,大多药人都会失去原本的记忆。对于我们来说,蛊是一种牵绊。”说着便看向宋淮意,意有所指:“特别是双生蛊,是更为强烈的羁绊。”
宋淮意:“什么叫双生蛊?”
林灵之:“就是有两个或以上联系的蛊,比如陆时清那个——为救你而取心间血的蛊。”
宋淮意胸口猛地一痛,林灵之肯定知道些什么。
“这话什么意思?”
林灵之魅色一笑:“我说的还不清楚吗?陆时清的蛊是跟你有巨大羁绊的,而他要拔蛊,就是在拔除羁绊。”
宋淮意:“你是说......他会因为拔蛊而失忆?”
林灵之:“不然他为什么要把你安置在离他最远的厢房?你在最东边,他在最西边。”
月色忽然好冷,林灵之的蛊灯忽然好亮,亮的宋淮意一阵眩晕。
林灵之看着宋淮意,忽然像是一个老妇人一般叹了口气:“我很早就认识老龙婆了,也算是看着陆时清走到今天这一步。陆时清能这么快在朝廷站稳脚跟,凭借的是比她娘更狠的心。他现在急需恢复身体,所以他选择了拔蛊,就算忘记你,对于他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宋淮意喃喃,眼中有些失神:“忘记我......原来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林灵之:“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救自己,牺牲谁都可以。”
林灵之讲的太明白了,讲的骨肉分离,清楚淋漓,若是自己想,是不会去想这个结果的。就算是宋淮意早已准备,但真的告诉她,和他梦想闭起来,她是那个可以立刻牺牲的人。
宋淮意还是——痛的——痛的失去理智。
陆时清那句话仿佛又萦绕在宋淮意耳边:“世间情爱何其多,我只想流连花丛虚掷一生,却不必知道彼此的姓名。”
不可以,你可以放弃我,我也可以放弃你,但你不能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忘记我!不可以,我不要!
这一刻仿佛在混沌中看到无数背对着她的人影,每一个都是陆时清的样子,他们有的打马离开,有的如纸偶飘散,有的在云烟中模糊......
太痛苦了,记忆才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噩梦。
宋淮意想醒过来,可是醒过来又如何呢?醒来要接受的那个现实又比梦境好几分呢?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
怎么又是这歌?怎么又是那句“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宋淮意即便是在梦境里都觉得这歌词太伤了,恨不得起来与写歌之人好好理论一番。
朦朦胧胧的睁开眼:这里,是哪啊?
“醒了?”
宋淮意迷迷糊糊的醒了,只觉得眼前乍现了一缕天光。宋淮意捂着剧痛的头:“你......你是谁?”
怎么回事,自己倒像是个药人的反应了。
白发女子:“我是谁其实不重要,昨天你没能控制体内的蛊毒,便晕了过去,是灵之送你过来的。”
眼前的女子,面如玉雕,雪色的头发垂瀑而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因为林灵之的前车之鉴,宋淮意不再直接喊姐姐,便礼貌的问了一下年纪。
白衣女子倒是温和一笑:“我以前的名字叫沈默风,不过药王谷的人都喊我不老仙,你也可以这样喊我。若说年纪......我守着这药王谷也有四五百年的光景了。”
宋淮意惊讶:“四五百年?”
若说林灵之五十岁不老,这宋淮意还能理解,但说四五百年不老,除了仙界便不再听说了。宋淮意未曾在此人身上感觉到与渡舟仙子一般仙界人的气息。
不老仙仍旧温和的笑着,好像四百年云烟不过水面涟漪,随风而过:“很久以前药王谷遇到过一次大劫,为了保住药王谷,我把自己制成了药人。药王谷就是我的命主,只要药王谷还在,我就会在。”
宋淮意:“很久以前......您记得?但灵之真人说药人大多是没有记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