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船在大海上飘荡着,一大一小,大的一艘是中型宝船,另一艘却是粮船。
方醒就站在船头看着右边的陆地。
“伯爷,咱们这是去哪?”
武川的这个问题已经憋了大半个月了,在和船队分道扬镳之后,方醒就带着两艘船一路北上。
方醒随口道:“既然是巡边,那就各处去看看。朝中现在很安稳,今年的粮税又多了许多,那些士绅正在眼红着自己的东西都进了国库里,我若是回去,怕是又要有些争执,所以到这边来散散心。”
武川习惯性的瞪眼,可随即想到方醒可不是能让他发飙的对象,只得憋着。
他回身,对陈默点点头。
船队是在金陵的外海分开的,而陈默据说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个多月,天天翘首以盼。
陈默摇摇头,方醒最近的脾气不好,他可不想去触霉头。
可事务的规律总是很难寻觅,比如说现在。
“你说陛下拿了三十余人下了诏狱,后面放了没有?”
方醒走下来,然后坐在台阶上。
陈默作为方醒的人,被朱瞻基派来传信,自然是非同小可。
所以那些事他早就在心中琢磨了几遍,闻言就说道:“放了,当时陛下一口气准备增加几千名官吏,风声才将出来,朝野震荡,陛下当即令军队戒备,可随后国子监的学生冲破了阻拦,在宫门外叩阙,京城震怖……”
方醒冷冷的道:“没有谁预先去国子监拦截吗?”
陈默摇头道:“没有,当时宫门外喊声整天,太祖高皇帝频频被人提及,还说什么天下官吏一多,无所事事,靡费国库钱粮,这是在走前宋架屋叠床的老路。那些百姓不知所以,也跟着胡闹,差点要引发一场……”
“谋逆吗?”
方醒说道:“国子监的学生居然反对增加官吏,太祖高皇帝若是在天有灵,怕是要寻个究竟。未来的官吏不想增加官吏的名额,可见还是先要顾家的。”
陈默觉得那些学生怕是要倒霉了,“陛下也知道,所以当时没叫军队,只是后面也没再提增加各地官吏的事了。”
方醒默然片刻,突然笑道:“什么叫做架屋叠床?前宋那是官多了,而且还有制衡的思路在里面,而大明哪来的官多?制衡更是扯淡,所以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和儿孙罢了。”
武川不解就问道:“伯爷,这是为何?”
陈默解释道:“此事陛下酝酿已久,目的就是为了皇权下乡。可皇权一旦下乡,士绅最后的好处都没了。士绅的好处就是兼并,还有就是控制地方。”
武川是军户,自然不知道这些,所以还是不理解:“官府会答应他们控制地方?”
“鞭长莫及,人手不够,再有他们都是一伙的,互相庇护,糜烂地方。增加了官吏之后,士绅再无插手地方事务的借口,你想想他们才将丢掉了兼并土地的好处,再没了鱼肉地方的权利,还怎么活?”
武川的眉间多了煞气,说道:“都该杀了。”
陈默摇头道:“官员们也不满意了,以往许多事都能推到地方上去,若是官吏下到地方去,出事了就是当地官员的责任,跑都没法跑,更没法推卸。这样的局面,不管是士绅还是官吏都不同意。”
“官吏当然不同意。”
朱瞻基不许方醒此刻回京,这是保护,但更多的是来自于帝王的自信,这让方醒有些恼火。
“以前乡间是一个可以上下其手的地方,官吏都能有许多好处,现在权责确定了,谁去拿了好处就能直接追索,这是在刨官吏的根。”
方醒想起了各地的按察使司,这个衙门的作用一定要提振起来,否则再多的革新也只是一场秀。
他想回京,想看看目前的局势如何。
可旨意却是让他上岸在北方走一圈,类似于巡视边墙。
这小子的主意大了啊!
方醒想起了以前的朱瞻基,那时候的他青涩,而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一个帝王。
鞭长莫及的感觉让方醒格外的不爽,外加对家人的思念,两者叠加起来,让方醒看向右边陆地的目光越发的不善了。
可朝鲜现在处处稳妥,用不着他兴和伯去打压一番。
于是方醒郁闷之极,只能喝酒。
陈默作陪,这厮大抵在船上耐不住寂寞,所以就怂恿方醒靠岸要些新鲜的菜蔬肉类。
“别想了,早些去边墙走一圈,早些回家。”
陈默渐渐的沉默了下去,只知道喝酒。
“这是受委屈了?”
方醒觉得这厮就是个没心肝的家伙,居然会忧郁,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默把酒杯放下,说道:“兴和伯,下官在礼部总觉得没了前程,主事主事,混一辈子还是主事,下官都没脸见人了。”
“主事好啊!”
方醒说道:“主事不上不下,少了许多麻烦,少了许多责任,若是你一路高升,等坐上了侍郎或是尚书的位置,你还能这样轻松吗?”
“下官觉得自己也行。”
人类拥有的劣根性陈默都不缺,他觉得自己不比闫大建和胡濙等人差,他们能做好的事情,我陈默能做的更好。
方醒不置可否的道:“你且证明了自己再说。”
“怎么证明?”
陈默的眼睛亮的让方醒不禁闪避了一下,然后说道:“证明你的统筹能力。”
“什么是统筹?”
陈默就像是个好奇宝宝般的追问道。
方醒无语,陈默就认为自己有能力去争夺一下。
然后一路上陈默就陷入了幸福的烦恼之中。
“老武,你说我要是做了尚书,那算不算是光耀祖宗了?”
好高骛远,黄粱美梦!
这是武川给陈默的回答,然后收到了鄙夷。
心中幸福的要冒泡的陈默自然不知道得罪一个煞神的危险。
他不敢找方醒倾诉自己的烦恼和幸福的憧憬,可却又压抑不住,最后只好去找了武川和方醒的家丁。
家丁们没兴趣听他瞎扯淡,跟着方醒多年,他们什么场面没见过,陈默这等现象在他们看来就是病。
“你病了,小心成了疯子。”
小刀一本正经的告诫着陈默。
陈默觉得自己被人嫉妒了。
从方醒出京被那些人认定为是避祸之后,他在礼部和京城就遭受了冷遇,时间久了他也麻木了,更是自我催眠,把这些冷遇都当做是别人对自己的嫉妒。
直至快过了朝鲜的那一天,武川被他的喋喋不休激怒了,顺手把他丢进了海里,大家这才得了安静。
方醒一直在研判着朱瞻基在自己离去后这一年多里的动作,越研究他就越觉得看到了文皇帝的影子。
当前方开始靠岸时,方醒丢下了那些纠结,准备开始自己的巡边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