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1996年3月1日。早晨七点,旌德中学
又是一年新学期,全面进入休整期的陶惟除了每天无法停止的基础训练,终于背起背包过上了正常的学生生活。
几年下来,虽然训练很累,虽然每每倦意总会席卷着满心疲惫的陶惟,可那份没有文化的苦陶惟吃过而且吃的太难,知道无论如何不能丢下学习的陶惟虽然不能正常的学生生涯,可只要有时间就会拿起书本慢慢的学。
不求进度只求别成为一个文盲的陶惟这份坚持得到了马德明杨国成的大力支持,可以说,对于青少队的这些孩子,马德明虽然没有如关注陶惟那样过分的关心,但却经常抽时间到学校询问孩子们的学习进度。
虽然每次得到的消息总是有些让人沮丧,但马德明还是经常督促孩子们不管怎么样也要把高中坚持念完。
好在先有陶惟做榜样后有单细胞的万小东不断刺激,花滑队的这些半大小子们总算没让马德明太过于难看,已经不敢多求的马德明此时此刻只求这群傻小子们把高中坚持念完,至于大学,不是马德明瞧不起自家孩子,实在是太过于为难。
而唯一有希望的陶惟,马德明却除了担心还有心疼,重担压身的陶惟瘦弱的脊骨已经要被压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随着陶惟崭露头角,成为花滑队灵魂人物的陶惟承担了全部的希望,队友的、教练的,甚至还有来自总局的。
虽然每次陶惟都会笑呵呵的说着自己能行,可落在马德明眼中却是心疼,什么叫能行,什么叫做可以,无非是给心爱的花滑一个支撑的理由,没有谁是一直坚韧的,所谓的坚韧,只是不给自己脆弱的机会。
这一次,为了给陶惟磨出休整期,坐在领导办公室,一坐就是三天的马德明甚至当着领导的面红了眼眶,马德明是真心疼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孩子。
众人看到的只是陶惟让人惊叹的表演,可马德明却知道陶惟的成功是付出无数汗水后的来的,陶惟满眼的疲倦已经达到了顶点,三年内连续的大赛无论是对心里还是身体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那怕陶惟没说,马德明也知道,陶惟到极限了。好在不管过程怎样,陶惟总算得到了三个月的休整。
看着满脸笑容的陶惟背着书包走进学校,收回目光的马德明与身边的杨国成对视一眼,同时失笑的摇头,“老杨,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回去的路上,久久无言的马德明直到看到花滑队的大门发出的一声叹息让杨国成呵呵的笑了,“你还有我老啊,行了,陶惟不是个心窄的孩子,他会明白的。”
想到整天笑呵呵的陶惟,搓了把脸的马德明到底还是收起心底的揪疼露出了笑容,而晃悠着走进校门的陶惟看着身边充满朝气稚嫩的同学,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或许是过早的离家离开父母,花滑队的队友们,那怕跟身边这群孩子有着一样的年纪却没有这份纯真。
漫步在校园内,不紧不慢的陶惟让身边急匆匆赶往教室的孩子们诧异却又好奇,尤其是陶惟身上那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运动服和萦绕在四周的悠闲惬意,更是引来一阵侧目。
习惯目光的陶惟并不是很在意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全身心放松的陶惟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边走边瞧,脸上的笑脚下的步让趴在二楼的班主任乔伟露出了一丝笑意。
“陶惟。”
招呼一声并挥挥手的乔伟冲着听见呼声的陶惟招招手,“赶紧上来。”
已经高一的陶惟对于这个相处几年的班主任挺有好感,年轻、有活力甚至于不迂腐,很能跟班里这群大孩子打成一片,笑了一下的陶惟收回四处闲逛的目光快步上楼,爬上二楼看到站在教室门口靠在墙壁的乔伟,陶惟脸上的笑意加深,“乔老师。”
走到乔伟身边的陶惟慢声细语的招呼让乔伟呵呵的笑了,拍了下陶惟的肩膀,“不错,得了一块金牌,还没恭喜你哪。”
带着笑意的恭喜让陶惟嘿嘿的笑了,蹭了蹭鼻尖,“谢谢乔老师。”
表现的有些羞涩的陶惟惹来乔伟哈哈哈的一阵大笑,“你们马教练前几天说你进入休整期了,怎么回事老师不是很清楚,但你们教练既然让你好好休息,就别多想,学生生涯对于人的一生是不可缺的,好好享受这段难得的生活。”
一番带着关切的叮咛让陶惟点点头,难得的宁静生活,陶惟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调整一下状态。
站在门口跟乔伟聊了半响,直到铃声响起,才跟着陶惟一起走进教室的乔伟示意陶惟回到座位,虽然是第一天开课,可头一天已经返校的学生们状态固然有些不佳,可乔伟并不算太意外,只是不断强调收心收心乔伟让相处了几年的学生在嬉笑中也慢慢收回了因为放假而有些散乱的心。
当然大部分人对于相处几年却总是缺课的陶惟还是很有好奇心的,虽然很多人知道陶惟是学体育的,但毕竟了解的不深,当下课铃声响起时,几个胆大又好奇的半大小子凑到了陶惟身边,笑闹的同时也满心好奇的询问。
自有一套说辞的陶惟只说学滑冰的却并没深说,好在几个人只是好奇陶惟学什么的,也并没深问。
一天的学习下来,不上晚自习的陶惟下午四点四十背着书包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了学校。
一路走回花滑队,刚刚走进寝室还没等放下书包,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二娃、二娃,快走,就等你了。”
被一阵风似的万小东扯住就往外跑的陶惟只来得及把书包扔回床上就被扯着往外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慢点,干啥去。”
边跑边嘿嘿直笑的万小东扭头看向陶惟,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馋像,“石杨买肉了,吃锅子,赶紧去,再不去一会肉就没了。”
眼睛蹭的一下锃亮锃亮的陶惟反手拉过万小东,扯着就跑,身为标准的吃货,陶惟可是知道石杨的拿手绝活,火锅汤料,因为麻烦,明明有着一手好手艺的石杨却总是等着别人三请四请的才会动手,要说石杨离开,陶惟最想石杨什么,无疑的,就是石杨的绝活。
一路疾奔,冲到石杨寝室的陶惟还没进屋就闻到了隐隐传出的香味,那股子清香把陶惟馋的差点没流口水,砰的一下推开门,挤了一屋子的教练员都是闻味赶来的,就连马德明都蹲在里面抓着筷子焦急的等着。
终于看到傻孩子回来的石杨手里紧紧抓住不松手的羊肉袋终于打开,一抓一大把的放进锅里的同时把筷子塞给了万小东和陶惟,“赶紧吃,手慢就没了。”
刚刚抓起筷子还没伸手的陶惟碗里顿时多出一大坨羊肉,抬起头看着站起身抢肉的马德明,眼底一暖的陶惟呵呵的笑了,一顿火锅,算上陶惟正好十人,二十斤羊肉愣是没够,就连石杨熬了一小天的汤锅都被喝光了。
别人吃没吃饱陶惟不知道,可他是没吃饱,倒不是不好意思,主要是抢不上槽,平日里虽然称不上斯文,但至少还有个样子的教练员们根本不是吃饭,那就是抢饭吃。
而万小东更是才吃了个半饱,看着空荡荡的锅底和摸着肚子直打饱嗝的陈飞,万小东憋了半天到底没憋住,“教练,你咋那能吃哪?还老从俺筷子底下抢肉。”
嚷嚷的万小东惹来一阵轰然大笑,被万小东掀了老底的陈飞挑高眉梢,笑眯眯的看着万小东,“小孩子家家知道啥,岁数大的人吃的时候过去了,比如你马教练,岁数小的人吃的时候在后面,比如你,真正到该吃多吃的人在这,比如你教练我。”
大言不惭的陈飞惹的屋里笑声越发响亮,冲着陈飞伸出中指的石杨唾弃陈飞的厚脸皮,按下没吃饱又馋的够呛万小东,把放在中间的锅子收起来,“滚蛋滚蛋啊,吃饱喝足还不收拾,赶紧各回各屋,别耽误我收拾碗筷。”
笑骂的石杨惹的大家伙又是一阵大笑,晃晃悠悠站起身相携离开,再次关上房门,趴在门口听了一会的石杨突然贼兮兮的一笑,蹭蹭两步窜到窗口,把藏在外面的锅底拿进屋,又从床底下的纸箱子里掏出一袋羊肉,冲着嘟着嘴嘟囔着没吃饱的万小东一比划,眼睛锃亮锃亮的万小东顿时乐的一蹦多老高。
一把捂住万小东的嘴,嘘嘘了两声的石杨让万小东笑眯了眼,用力点点头,拉下石杨的大手,自己捂住嘴的万小东闷声大笑。
坐在一旁,事先被石杨悄悄踢了一脚而留下的陶惟冲着石杨翘了翘大拇指,“好样的。”
随即把凳子拽到桌子旁的陶惟笑眯眯的等着第二锅开始,这一次没有人打扰的三人总算吃个饱,一个小时的晚饭,要不是实在吃不下去,陶惟真舍不得放下筷子,仰着肚皮靠在凳子上看着战斗力强悍的万小东,陶惟吧嗒吧嗒嘴,“哥,照你这吃法,一般人是养活不起你。”
陶惟的调侃让万小东翻了个白眼,“好像你吃的少似的,你咋不说开始的时候马教练紧着给你抢。”
筷子甩的飞快的万小东边说边吃,鼻尖上全是汗的万小东欢实的吃法把石杨稀罕的够呛,伸出大手摸了把万小东顺着脸颊淌下的汗水,自然而然的举动让陶惟眼底闪烁了一下,看看完全没当回事的万小东,又看了看抬起眼帘扫了一眼的石杨。
低垂眼帘的陶惟收回目光半闭着眼靠在凳子上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石杨的心思陶惟明白,可怎么说?石杨只是默默的守着护着万小东,对于单细胞的万小东来说,身边有这样一个强悍又满身心眼的人不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强力的遮风板,对于陶惟而言,自私也好,私欲重也罢,不管石杨的初衷是什么,只要能护住万小东就够了,毕竟重新走了一遍,竞技的残酷陶惟太过于明了,有的时候不是你肯吃苦就能出头。
苦苦挣扎的运动员有多少?可真正能出头的又有多少?万小东难道真的无可替代吗?短道速滑青少队足足七八十人,为什么站在赛场上的是万小东而不是别人,万小东固然有着属于自己的优势,可这一群人中难道真的没有比万小东还优秀的人吗?陶惟清楚并不是,可那又怎样,那些人于他而言只是外人而已,只是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太难太难了,不管是对默默守护的石杨还是懵懂的万小东。
揉了揉鼓起的肚子,陶惟懒洋洋的站起身抻了下懒腰,“走了,出去溜达溜达。”
边说边往外溜达的陶惟临走时看了一眼石杨,眼底闪烁了一下的石杨嘴角露出一丝淡笑,清澈见底的眼神里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冲着陶惟微微点头,示意陶惟放心后石杨收回目光,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头碰头的石杨、万小东,心情有些沉甸甸的陶惟离开了寝室离开了速滑队。
没有直接回到寝室的陶惟顺着小路慢慢走出大门,沿着公路数着步子慢慢往前走的陶惟一呼一吸间,穿透胸腔的凉气慢慢驱散了胸口的复杂,长长吐了一口气,看看四周,已经走出好远的陶惟转身准备往回走。
刚刚转身,陶惟脚下的步伐顿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荣博远让陶惟楞了一下,随即突然升起一丝无力感的陶惟看了一眼荣博远蹲在了马路边。
无力的冲着荣博远摆摆手,“蹲会儿。”
一天的工作忙完,如往日般顺着马路走到国家队大门的荣博远刚刚走到国家队大门口,就看到低着头从院里走出的陶惟,虽然看不清陶惟的脸,但陶惟略微有些沉重的心情荣博远却清楚的感觉到,不知道陶惟在想什么的荣博远沉默的跟在陶惟身后,看着陶惟低着头慢慢的往前走,有心上前,可却不想打扰此时平静的荣博远到底还是没有上前,只是默默的陪伴在身后的荣博远希望等到陶惟自己回头看到他的身影。
顺着陶惟的招呼蹲在陶惟身边的荣博远伸手拉住了陶惟**在外的手指,冰冷的指尖被温热的大手紧紧裹住,低着头看着被完全包裹的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的陶惟沉默着也无言着。
彼此沉默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荣博远起身,拉起了蹲的双腿发麻的陶惟,看着站起身却不动的陶惟,蹲下身的荣博远轻轻的揉着陶惟发麻的双腿,映入眼帘的发顶让陶惟闭了闭眼。
总是这样,一言不发的陪伴,伸出手蹭了把荣博远毛刺刺的发顶,“走吧。”
说完,拉起荣博远的陶惟越过荣博远率先走向驻地,站起身摸了下残留在头顶的微凉,眼底闪过一丝幽深的荣博远快步走到陶惟身边,拉住陶惟的手插进口袋,一路无言的回到国家队,站在院门口,抽出手仰起头看向荣博远,“回去吧。”
点点头,推了一把陶惟示意陶惟进去的荣博远看着陶惟头也不回的走进只开了小门的大院,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荣博远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