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

我们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就说好再也不要相见。

谁无法忘记过去,始终在心底浅弹旧曲。

回音向来廖廖,却始终犹如火烧。

点燃了内心永恒的记忆,照亮了终生的孤寂。

从最好的年岁里抽身离去,我决定茕茕孑立,把光阴写成一首首诗。

都寄给你。

燃烧在心底在眼里的灰烬,大雾醒时已是枯木成林。

江南的梅雨总是缠绵,夹杂着谁心里悲伤的情绪婉转,感叹似水流年。

呆的久了就了成习惯,于是总在雨中写下诗句一篇又一篇,然后静默不言。

一对鸳鸯在湖里游来游去,自由自在令众人艳羡。

鸳鸯共白头,而真正能共白头的,寥寥无几。

那行走在校园里的一张张脸是不同的表情,明日的表情会不会变,青春肆意的日子里我们总是做梦,却不想醒来后就是一生。

依然是去艺术系听课的日子,不过今天不是柳蕾的课,是新来的一个教授钟宸,据说是刚从意大利回国,他年纪不大,非常时尚,顶着一头略长的头发,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着教授穿着中式长衫顶着一头特别的发型,心里是那一日初见沈珏时,他的样子,毫不违和,果然脸能撑起一切。

他自然是比眼前的钟宸,更胜一筹。

一节大课结束,她径自起身离开,教授被叽叽喳喳的学生团团围住,他从满教室里想去寻找那个坐在最后一排惊鸿一瞥的的靓丽身影,她却早已经悄然消失不见。

等学生全部走完,钟宸望着站在门口的白发帅哥说“你来了,刚才看见一个女学生,很漂亮,还想着介绍给你认识,不过人已经走了。”

钟昊笑着道“你要是说漂亮,那就是很绝啊,果然是亲生的,有好事儿都想着你弟。”

钟宸笑到“可惜无缘,估计应该也不是这两个班的学生,第一次看见她,可能是蹭课的,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走,去吃饭吧,据说第一食堂的饭很好吃。”

两人一起走出艺术系二教,身后是灰色楼宇矗立。

它凹凸有致,把中式江南烟雨色和西式欧洲华丽派融为一体,别具一格。

这是艺术学院的特殊楼宇,是南大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校长设计的,多年来让众学子和老师赞叹。

传说中女校长的故事很多,从家庭出身到爱情故事,都是令人赞叹不已。

当然更令人赞叹的,是她的精神。

南大食堂向来,人声不鼎沸。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林芷坐在窗前,迅速吃完了一碗皮蛋粥,生理期的日子,伴随着前几天洗胃的影响,还是没有彻底缓过劲儿,时常觉得身体不适,很不舒服。

她又吃下两个玉米馅饺子,喝了一杯热豆浆,才稍微感觉好点儿。

手机里是杨意回复的消息:我现在调到这边了,下午你随时过来就行,不过如果有其他客人的话,你就得等等。

杨意发了个地址。

她回复:没问题,我一会儿出发过去。

她回复消息的间隙,钟宸和钟昊正站在窗口前选菜,她拿起包包离去,把餐盘放到回收处。

钟昊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自己一直寻找多年的倩丽身影,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只捕捉到一个普通的背影。

他只觉得那件衣服的颜色很好看,是翠绿色,上面的粉色荷花开的正好。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如果他告诉钟宸,钟宸就会说这就是刚才那个惊鸿一瞥的人,但是钟昊没有说,只心里想着她背影上那朵荷花盛开的姿势,格外美丽。

钟宸和钟昊刚好坐在林芷刚才坐过的位置。

林芷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所以即使他们坐在窗前,也看不见。

他们自然也听不见旁边桌上两个女学生窃窃私语的说他们两个颜值的事儿。

长相出众的人在哪里都容易让人注意,只是有的人会靠近,有的人就看看就好。

就像现在,他俩安静的吃着饭。

钟宸道“那个女孩子我一看就是你喜欢的类型,不知道是我眼神太好了,还是她太出众了,话说你最近都是这么无所事事?”

钟昊吃着西红柿炒蛋“别想美女了,世间美女千千万,错过一个又何妨?过几天就忙起来了,多珍惜和我相处的日子我的哥~”

钟宸翻着自己的小米粥“祝我弟弟事业有成,毕竟,你这么帅…”

钟昊一脸自信“那是…我是你弟嘛…”

人流涌动的食堂里,是各种低声的交谈,各种饭香的混和,食物暖胃的同时,也赐予人无限的力量。

白色灯转动的样子像永恒的转经筒,转一圈又一圈,年复一年。

玫瑰淡淡香气萦绕在眼前,马蹄莲鲜红争艳。

高级理发店,阴雨天人并不多。

沈珏坐在镜子前,头发被吹干,对姜京说“

就紫色吧,换个心情。”

他想要继续追林芷,头上顶着一片绿色,总感觉不太对劲。

即使这个发型已经陪伴他多年,但并没有长过他的爱情,从知道她是江离的那一刻,他就更确定,他不能放手。

姜京微笑道“好”。

杨意向那镜子里看去,瞥见沈珏的侧脸,心里喜悦。

迎宾在门口微笑迎着林芷“欢迎光临。”

她进来,对前台说“你好,我找杨意。”

杨意向门口走去“你来啦,还是挺快的。”

他接过她的白色皮包,帮她放在柜子里,递给她钥匙。

林芷道“刚好不堵车,挺幸运的,就还是老样子吧,你看着办。”

吹风机交杂的声音里,沈珏并没有听清林芷的声音,只是从镜子相互反射里看见了她的熟悉侧脸,心想,果然是有缘,难得过来换个发色,就又遇见她了,很好。

林芷并没有注意正坐在镜子前包裹严实的沈珏,她只是在杨意带领下走进洗头间,躺下,继续看手机。

屏幕上是南筝说:小芷,你有空的时候,随时过来吧,我很想念你。

林芷回复:好的,妈,我会去的,我也很想念你。

南筝正坐在安市,秦家客厅,桌上是林芷送的生日礼物:一只白玉手镯。她凝望窗外的喜鹊站在石榴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她心里烦躁的很,只有眼泪肆意横流。

可是只有她自己看得见,她拿出手帕擦,刚擦完就有了,又擦完又有了。

最后,她用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喜鹊依然在叫,更加悦耳动听。

理发店人不多,音乐声音不大。

音箱里播放到《天行九歌》:

任侠平生愿,一叶边舟莲波滟

秋水墨色染,如见美人眼波怜

故人久未见,焚诗煮酒杯未满

风长卷,轻将红袖挽

请君三尺剑,烽火城头沥肝胆

借君三十年,繁花万里好江山

翻千册案卷,谜雾遮眼心事高悬

惋叹史简笔艳,添,一字绝判

千金不换,此生何用声声叹

道不尽流年,看流沙聚散

回首天涯路远,英雄何用声声叹

断碑落残垣,君不见青山

豪杰冢化尘烟,豪杰冢皆化尘烟

沈珏心头一动,总是峰回路转。

杨意帮林芷洗头,沈珏看见那边,心里醋意横生,心里想,他恨不得现在捧着那个头的人是自己。

这种理发店,向来每个程序都是分开人做的,一个总监级理发师居然做洗头师,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林芷裹着毛巾出来,被杨意带到沈珏旁边的位置。

杨意站在这里,是想更靠近沈珏,多看他一眼,可是他没想到,这正中沈珏下怀,沈珏想看见林芷。

林芷从手机消息里抽身,抬头看见坐在旁边的沈珏时,心里想,真是冤家路窄。

她装作没看见继续低头看手机,没有说话,她根本不想理他。

沈珏并不尴尬,只微笑说“这么巧,林小姐,又见面了。”

阴魂不散。

她再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只心里叹气,从前始终不曾遇见的人,现在有了交集,却反复能遇到,真是无语。

让她想起周昆。

她只侧目道“是啊,太巧了。”

杨意调店,她习惯了他给自己理发,就不惜跑到这边来,结果遇见了根本不想见到的沈珏。

她之所以习惯杨意,一个是认识久了熟悉,二是她多年到现在也不太习惯被陌生人触碰,那是根植于那一夜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三是她了解杨意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对自己有任何越矩的行为,或者,非分之想。

虽然她不知道,沈珏早已经趁她昏迷之际,趁人之危了。

也并不知道,杨意是对沈珏心向往之,所以才特意调到这里。

所以又是一个闭环。

杨意早已经在沈珏主动打招呼的时候,就发现了沈珏对林芷的情意,因为他知道,沈珏向来客气温柔,但是格外冷漠,他主动和她打招呼,想来是很在意她的,心下一苦,怎么都没有自己的份儿。

这两秒的表情自然是被林芷看在眼里。

沈珏微笑“是啊,总有那么多巧合。”

他自然是开心的,刚刚才暗戳戳撕破脸的两个人又相遇,这是天赐的机会,好,很好,非常好。

如果他要是知道,半个小时后会发生什么,他也许会把现在的快乐尽数咽下,然后赶紧把林芷藏起来。

林芷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手机里的资料,耳朵里是剪子剪头发的声音,然后是吹风机的声音。

杨意心想:林芷咱俩换身体吧。

林芷如果能听到杨意心里的话,肯定会说:我求之不得,如果我是男的,那么我就

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多的罪。

他只静静的做自己的事儿,心里的悲伤沸腾不止也依旧不动声色,或许只这样静静看着他就好了,因为他的人生里,向来都不会有自己的位置。

他是高不可攀的星辰,只能仰望。

林芷结束,沈珏还坐在原地,他要晚点儿。

她没有和他打招呼,杨意去收纳柜里取了包递给她,她轻声道“谢谢。”

在前台报会员卡号,她看向杨意微笑“杨意,再见啦。”

他和沈珏是什么关系,与他和自己的关系,没有任何影响,她向来不愿意,因为别人的事儿,用自己买单,何况,再去适应一个新的理发师,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并且,她也明白,以杨意的聪明和为人,也根本明白,他和沈珏,向来有跨不过去的雷池。

有些感情,无关道德的情况下,只要当事人双方愿意即可。

旁人眼里的看法,也根本不重要。

但如果有一方不愿意且完全拒绝,那么见光就会死。

所以有的爱,只能埋在心里,只有自己知道,就好。

因为爱的本质也向来不是必须要得到,不顾别人意愿的强制性得到,带着伤害的话,只属于自私而已。

林芷何其聪明,也何其懂得审时度势,不去为难别人,也不用去为难自己。

装聋作哑就是对彼此最好的方式。

迎宾小姐姐替她推开门,她轻声道谢,准备去隔壁买一杯奶茶。

却不曾想,刚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扫码点餐就被文祎用包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她嘴里骂着“贱人,你用的什么招数,我回家还挨了我爷爷一顿打,真当我惹不起你,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和我争和我斗。”

真皮包包带着锁链条,林芷的头忽然一懵,让她想起那个雨夜,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生理期和住院造成的不适还在,她被这一砸砸到失去了往日的战斗力,只觉得头晕目眩,全身无力。

她手扶着头,头里嗡嗡的响,她无力的蹲下,文祎又趁机打了她一巴掌。

下雨天,周边没什么人,奶茶店的工作人员低头玩手机,也没注意到。

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姐连忙对杨意说“杨老师你的客人好像被打了。”

迎宾小姐姐声音很大,因为这种场面见的太少了,她有点惊慌。

杨意赶紧走向门口。

沈珏自然是不顾自己的乱七八糟弄了一半的头发,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向后拉住文祎的胳膊,用力一扯,声音极怒“你疯了,你是不是有病,老子不整你,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别给你脸不要脸,你是个屁,也配和她比。”

林芷并没有想到,她向来看人比较准,以为文祎不过是娇纵惯了,到底会有些底线,不是吴馨那种人,她也以为,那天话说的那么清楚,沈珏自然是会处理好这些事情。

但是,像陆白那样搅混水看戏的人,到处都是。

不过陆白是有素质有底线成人之美的搅混水,其他人可不是。

文祎被沈珏推到地上,在看到沈珏的脸时,心仿佛被在油锅上煎熬,她突然号啕大哭。

明明自己才是施暴者,却一脸委屈。

杨意去扶林芷,沈珏先上前,把她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杨意心如刀割,同样心如刀割的,自然还有文祎。

他把自己推到地上,却把她抱在怀里。

爱情向来无论输赢,爱与不爱皆是致命。

她的额头肿起,半边脸都是红的,他想起昨天聂慕说的:伤在她身,痛在你心。

他的手抚摸上她的脸,她习惯性的向后一缩“你不要碰我,我会告她,故意伤人。”

她拿出手机拨打了110。

沈珏心痛“我送你去医院。”

林芷冷眼看他,眼前还是一片晕眩“我不需要,你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就行,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两个,文小姐,我上次给你说过,以前这样挑衅我的,打我的人,现在还在牢里,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不过是我不想惹是生非,觉得你不过一时冲动,没有大碍,但是我,从来都不怕事,现在,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的精神恢复正常,杨意扶着她“先去医院吧。”

她冷眸微动“等警察来,把证据提交了再去。”

沈珏明白过来,昨晚霍沅玉打电话到文家,说了这些事。文老爷子心里气极,大概是打了文祎一顿话又说的很重,没想到文祎被伤了自尊不肯善罢甘休,大概是想办法从家里跑出来了。

他知道文祎暂时被关起来了,但他到底是算错了。

她不仅逃了出来,还伤到了林芷。

虽然这逃出来,还是和他有关系,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

他的心疼的不行,但是却没有靠近她的资格。

警察很快过来,林芷从手机壳里取出黑色圆片递给沈珏“这是证据,还有上次她带保镖袭击我那次,算是两次,你们看着办吧。”

她抬头看向头顶“这里也有监控,证据确凿,我不会接受和解,我现在去医院。”

证据给他,是知道这种情况,以文祎的嚣张,交给他,对自己才最为有利。

事情因他而起,总该由他解决。

解决了问题,顺便诛文祎的心。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向来是她的方式。

随意仗势欺人,她能躲得过,不过是自己幸运而已。

不代表仗势欺人的人可以不负责任,或者轻飘飘负点责任,然后就继续嚣张。

她自然知道,那一年解决吴馨,是解决了多少麻烦。

那些谣言四起议论纷纷背后,还有许多人对她,感激不尽。

而现在,一如既往。

杨意扶着林芷上了车,沈珏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跟着文祎被带走了。

街那边,谢词坐在黑色宝马里,看了半天这边,众人四散后,他抽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里他看不清自己的情绪。

沈珏不顾形象不顾一切的冲向那个女人的样子,让他想起那一年的北城,他迎着中午阳光时的,句句狠厉。

医院里人来人往,各种声音混杂。

绿色叶子迎着细雨晃动,新鲜的雨滴像是谁心里的眼泪。

天气骤晴,阳光越来越灼热。

林芷的皮肤迎着阳光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疹的时候,她也被查出轻微脑震荡,她面目表情的和杨意坐在医院的长廊里,看见沈珏背着光走过来。

他面色凝重站在她面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都处理好了。”

好像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林芷没有说话,她直接起身,走了出去,杨意苦涩的看了他一眼,赶紧追了出去。

沈珏的车就停在外面,他快速向前“我送你回家。”

林芷没有回头“我不需要,沈先生,我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杨意的心头猛然继续一刺,他求而不得的,她却弃之如敝履。

沈珏好看的眉眼一起抖动,那里滑落一滴眼泪,他上前猛地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抱紧她“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道歉,我保证你以后不会看见她,可是我不能失去你。”

杨意的心头再次一刺,哀叹连连,何必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彻底失恋,真想赶紧逃避。

林芷一把想推开他“沈先生,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一厢情愿,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却推不动他,只能在那被他禁锢的宽大怀抱里,泪如雨下。

而此时此刻,来第一医院看皮肤的荣筱雅,就那样看着她思念了很多天而始终不能相见的沈珏,正头发凌乱的紧紧地,抱着一个女子。

那阳光里从树叶上掉下来的一滴雨,也好像自己心里滴出来的,一滴血。

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沈珏全身心都在怀里的人身上,自然不会看见她。

她就这样,又退后到树木遮盖的阴影里,擦干净,那还没有来得及滑落的,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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