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19 莉莉安,萝丝,范西塔特

母亲死了,我就是孤儿。

她没说我是哪年哪日生,只常吼叫时稍微透露:‘在我最倒霉的日子里有了你。’

人们喊我:烂鱼的女儿。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我闻见母亲的裙子)。

打我记事起,就和她住在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里——像蜂巢一样,到处都是女人,以及,每晚才抵达的男人。

每个人都可能是我的父亲,每个人都不是。

一些‘姑姑’和我聊得来,她们喜欢我的卷发和绿眼睛,时常说这两颗眼睛如她们手指上的绿宝石一样昂贵——‘你要珍惜这对儿,以后啊,就躺着,睁着眼,无论多疼,都这样看着他…那才叫人欲罢不能。’

‘他’?

有个叫彼得的先生偷偷塞给我两便士,要我帮他瞧瞧,他后背上长了什么——但母亲没让我和他进屋,还骂了他半个小时。

梅里斯姑姑死于一个月前,当时,卧室里的烂鱼味浓极了。

姑姑们花了几个便士,委男人用被子将她裹了又裹,顺着楼梯搬下去,就像扔一件坏了的家具。

很快,她的房间就有新的姑姑住进来了。

‘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房间?’

我问妈妈。

她温柔地告诉我:‘很快了。’

我不知道房间里每夜发生着什么。

母亲给我讲了狼人的故事,她说,这些男人和银月下的狼人没什么不同。

——她为了确保我相信,还数次让我守在门外,听她大喊:

‘他的牙又大又尖!’

我害怕尖牙伤害我,告诉母亲,能不能再等几年,再等等,再让那狼人们咬我?

母亲同意了。

我的母亲叫莉莉安。

她死于疫病,或狼人的‘尖牙’,或环颈的鞭子,或胸口灼烧后的烟痕。

总有一个吧?

我猜。

后来,母亲死了,我成了孤儿,跟着姑姑们生活。

也是这段时间,我发现——我好像和其他人不同。

我能悄悄溜进任何一间屋子,不被其他人发现;我能从厨房堂而皇之地拿走一些面包和蔬果,然后无辜地看着男女们相互指责;我只要用手摸,就能摸出姑姑们将硬币藏在了裙子的什么地方——

我能拿走,而且,不被她们发现。

和我住在同一个屋里的姑姑说,这是个绝对不凡的天赋:她有见识,长得漂亮,头发像绸一样柔软光亮。

‘你该好好运用伱的天赋。’

她说完后的几个月,每晚,我都会为她偷来吃食。

相对,她则给我讲楼外的‘世界’——

真正的世界。

比如,冒烟的工厂,车夫们的娱乐,昂贵到令我不敢置信的首饰和我从未见识过的河流、航船。

‘世界多姿多彩,对吗,姑姑?’

我问。

然而她却一点兴趣都没有,垂着眼告诉我:

‘和这里没什么区别,亲爱的。’

‘没有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我不再躲在门外了。

我藏在柜子里,每当狼人来的时候,就藏在柜子里。

姑姑不敢、也没法揭穿我。骂了几次,也就任我去了——这一年,我才知道,男人不是狼人。

虽然他们多数也毛绒绒的,凶狠、狂躁,但少部分还是能讲些话,也愿意听姑姑说话的。

其中一位,我实在觉得善良。

他穿着黑色的礼服,头顶的帽子很高。

第一次来,和姑姑谈论了茶和蛋糕,一些我听不懂的精致话——他腔调是那么温柔,温柔到令我都觉得:倘若有这样的人,谁不愿随他而去呢?

每个空闲的夜晚,姑姑搂着我,问我,或问自己。

她说:

‘我该走,还是不该走。’

我不知道,但若让我选,我肯定想要这样的父亲。

‘不是父亲,你这个傻瓜。’姑姑嘲笑我,捏我的鼻子:‘是男人,不是父亲。’

男人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我反问。

于是她不说了,翻过身,盯着窗外的月亮。

那先生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楼里的姑姑们渐渐熟悉了他——威廉先生,我记得是这样称呼的。

但他每一次只来姑姑的屋里,从不去别人的。

后来听说了我,竟还给我带了几次蛋糕和软糖块。

‘你的姑姑是这栋楼里最美的女人。’

威廉先生时常这么对我说。

我觉得他说的没错。

后来。

姑姑终于下了决定。

‘我要走了。’她攒了许多钱,在一口上锁的小箱子里。

金光灿灿的硬币堆,我不清楚那是多少。

她抓了一小把给我,塞进我的兜里:‘别去任何一间屋子了,亲爱的。跟我走,或者找个夜里,偷偷离开——你想跟我走吗?’

我从小没离开过这栋楼。

外面的世界?

我有点犹豫。

姑姑没多劝,看着我,叹了好久气。

‘可不是我不带你走。以后,别怪我,亲爱的。’

她让我收好那把钱,盖好后,把箱子交给威廉先生。

他要先把姑姑的钱存起来,然后,等下个月,找个机会,雇一辆马车,接她离开——离开这镇子,甚至这个国家。

他说了一个地方,我记不住,据说要乘船才能到。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

三个月四个月。

我再也没见过威廉先生,这位适合做父亲的男人。

姑姑也变得越来越奇怪——她主动要求更多的工作,并且,每个夜里,都牢牢勒紧我的脖子,在我耳旁小声嘀咕着什么。

她有时候会朝月亮发呆,或突然将茶倒在自己脑袋上,脱了裙子,闯进其他人的房间笑个不停。

我有点害怕她,但除了我,也没人管她了。

我每晚会偷吃的给她。

但她总吃的满身满脸都是。

女人们怕她,男人们也怕她。

渐渐,她没了工作。

有一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从哪弄来这么多油——她要我去地窖找她藏的宝贝,趁这空,就点燃了被子。

她裹着着火的被子,闯进其他人的房间。

很快,整栋楼都着火了。

木头被烧断,砸死不少人。

我分不清她的尸骨,也没办法把她埋到哪里去——没有人接收这栋楼里的任何人的尸体。

不洁之人,唯有火焰来净化。

她叫萝丝。

——我在地窖里藏了整整两个晚上,直到有人闯了进来。

她像个巨人,又像一堵令人安心的厚墙。

‘一个孩子。’

她说。

‘你真走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冲她傻笑。

‘你会点什么?纠缠男人?还是别的?比如…’

她摸了下我的脸。

——我下意识躲避,又习惯性地摘下了她指尖一枚尖锐的戒指。

她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像看见什么宝贝一样高兴极了。

‘跟我走吧。’

她说。

我没有办法,不得不离开这安全的世界。

‘跟我走,我带你到外面的世界瞧瞧。’她接过我递来的戒指,戴上后,向我展示手指上其他尖锐。

这拳头快要赶上我的脑袋了。

‘我会给你一个新的人生,孩子。’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就让你活得比之前好。’

我只能同意。

她说她叫安妮。

安妮·范西塔特。

“你想起来,自己叫什么了,对吗…萝丝。”

嘭——

潮湿阴冷的木屋里。

少女狼狈摔在泥地上。

她抱膝蜷着,任由回忆在大脑里奔跑。

一些片段闪过。

还有眼前浅金色的——或许唯有她能感知到的,那条浅金色的触须。

‘安妮…’

我是莉莉安·萝丝·范西塔特。

是莉莉安,是萝丝,是范西塔特。

是…

密卷之路的学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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