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8 血色织纱

“快点!蠢货!驴子都比你聪明!”

平克围着条厚布巾,套着罩衫,站在门口支使仆人——安排一辆辆马车有序停靠。

宴会主人明思·克洛伊勋爵和他的挚友奥兰多·威尔森正在楼上密谈,他便负责来接待这些客人,安排他们落座,上茶和糕点。最后,等时间差不多,再去通知老爷。

自切莉·克洛伊死,他的权力便迅速膨胀起来。

以往那个荡妇在家的时候,许多事都由那女人或贴身仆人管着。

现在倒好,死了个干净,仆人也被他找理由弄走——他每个月又多能往兜里多揣不少了。

管家想着想着,嘴角咧开,呵出一缕白雾。

早冬的风已经开始有些扎脸,可他却一点都不感到冷。

因为他胸腹中的火焰正旺。

那赖以燃烧的野心仿佛一座取之不尽、伐了又生的密林,火光蒸煮着他那颗不安人下的心,将他双眼烧得通红:他那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美妙未来,只消轻轻垫起脚就能够到。

他不感谢切莉·克洛伊,也不感谢明思·克洛伊。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若不是当天,他率先上前勒住那荡妇的脖子,又大声呵斥,令自己那几个好使的手下帮忙——也许等切莉·克洛伊死时,自己也要滚蛋,离开这座四季如春的金贵宅邸了。

他唯一要感激的,就是自己当天的果决。quya.org 熊猫小说网

和身边这三个手下。

他的前途无比光明,说不准,以后还能娶个嫁妆丰厚的女人。

“我看啊,时间也差不多了。”

或许凋敝时节的冷风过于凛冽,又或许越往高处坐,人就越娇贵、越不耐寒。平克理了理被风拂乱的发丝,学着像个绅士一般,扭头对身旁的手下说话。

但显然,这高贵的言语并不在他们之间流通。

男仆一脸懵。

“蠢货!我是让你上楼通知老爷!”

他一手紧着领口,低声呵斥。

仆人立马露出讨好地笑容,佝偻着往宅子里去。

过了几分钟,没有信报回来。

管家微微蹙眉,又支使身旁第二个男仆上楼传话。

但很快,他也不见了。

“…懒驴子就得用鞭子抽。”他扭过身,背对大门,朝门廊石雕脚吐了口浓痰,“你,伱去通知老爷,再给我去找他们俩!我猜保准是去厨房偷吃,要么就藏在暖和的屋里打盹…”

“给我把他们找回来!”

他身边最后一个仆人傻笑着点头,转身往屋里跑。

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哎呀!贝内文托先生!我可一点都不冷,瞧您,能在这儿等您,第一个看见您,可是我走了大运!”

寒风中的管家扯裂了脸上的干皮,笑得比剧院里的演员还要夸张。

“快请进…对极了!老爷正准备晚上的宴会,您或许不清楚,只为您,我们全都忙起来了…不不不,那一点都不辛苦,我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特别是听说,今晚老爷宴请的人是您…”

笑容可掬地把人送进们,安排好女仆,平克转过身,立刻阴下脸。

‘几个该绞死的懒货…’

三个仆人消失的就像花街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一样,你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可贵客已到。

老爷再不下来,就太失礼了。

平克垫着脚,往门口瞄了一眼。趁着空档,咬咬牙,扭头往楼上跑。

二层。

自切莉·克洛伊死后,夫妻共用的卧室就被用厚木板粗暴地钉了个严实。

老爷专门腾出一间房子作为卧室(虽然他很少回来住),其次,就是他看书的书房。

在西南方向,最里侧。

这个时候,他应该和奥兰多·威尔森先生谈论大事呢。

‘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

平克踩着地毯,腰板笔直,脚下却像湖面下的鸭脚一样倒得飞快。

近了。

“老爷啊!我英俊而精明的先生啊…”他嘴里念叨着,放轻步子,先侧着耳朵,在门上听了片刻。

屋里没有交谈的声音。

叩——

一声。

只用来提醒屋里的人:请准备,有人在门外叫门了。

然后稍等片刻。

叩叩——

两声。

这才是正式敲门。

与此同时,门外的仆人也可以说话了。

“老爷,威尔森先生,客人已经到了。”

平克低着头,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心里默数着数字。一段漫长的沉默。

然后…

叩叩——

第三次敲响门。

理论上来说,这时候,房里的主人就该回话了。

然而。

依然沉默。

“老爷?”

平克有点慌神,挠着头,把耳朵往门上贴。

“老爷?”

“威尔森先生?”

叩叩叩——

或许是敲门力度过大,嘎吱一声,木门被他推开了。

门并没关严。

一股浓重的腥臭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平克错愕。

这是什么气味?

突然出现的‘反常’让他大脑一片混沌,弄不清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爷?”

他又轻轻唤了一声,斜着头,眼睛往屋内瞄。

漆黑一片的暗室,拉着窗帘,没有点灯。

“老爷?”

平克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漆黑的房间。

地毯像吸饱了水分一样,踏上去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摸黑寻找熟悉的气灯位置。

还没摸到铁钮。

他就感觉脖子上湿漉漉的。

冰凉的,仿佛薄纸一样抹过他脆弱的颈部。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罩衫被洇湿了。

有什么,从身体里向外喷。

眩晕感自上而下。

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他站不住,跪倒在地上,捂着脖子。

可很快又跪不住,突然而来的剧烈痛感,使他像被打折了腿的贼一样,只能趴在地上,蜷缩着,又伸展。

抽搐,又立马僵直。

如落入泥地的鱼般挣扎时,他终于摸到了什么——

“荷…荷荷…”

是一条人腿。

有谁,以同样的姿势趴在他面前。

身体还温热。

他开始窒息,呛水一样向外咳,好像头被谁按在水里,半口气都吸不上来。

一些幻觉出现又消失,越来越慢,越来越真实。

他看见了冻死的父亲,抛弃他的母亲。

听见了轻快地笑声。

人影渐渐靠近,发着光,披着漂亮的白色薄纱。

支离破碎的幻象缓缓重合。

叠成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

是切莉·克洛伊。

“荷…荷…切…夫…”

他使劲抻着胳膊求救,或求饶,但‘切莉·克洛伊’只是笑吟吟地背着手,凝视他用低贱的血液一点点喂饱昂贵的地毯。

‘她’在他身旁打转,像欣赏什么从未见过的动物似的,缓慢踱步。

他死前听见她说话。

轻得像快消散的海浪撞上崖壁。

‘死去的人向你问好。’

‘平克·布朗先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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