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想明白,杜家三娘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家务活中。
不止是家务活,四个人的家中又能有多少家务活呢,尤其因为杜父好赌的关系,家中连一只家禽都无,本身活计并不多,可架不住杜母为了多赚些钱接了不少绣活。
三娘在家除了干家务活外,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在家中绣活,她以前没有专门学过这个,手艺只是一般,便只能用数量来凑。
原本这样虽然累,可等到绣活换了钱,家中饭桌上能添上一个鸡蛋或者两块豆腐,她还是很高兴的。
家这个地方与她做活的作坊还是不同的,作坊里是做了什么她就得吃什么,可换了家中吃什么她还是能提两分建议的,只是油水实在太少了些。
至于她做绣活赚的钱全进了杜母的腰包,三娘没什么异议,在她看来,这钱给了杜父还是杜母压根没区别,横竖她是要出嫁的。
可对杜父来说,这区别就大了去了,这几年来,他从家中拿钱越发困难,家中婆娘把钱和几亩地契看的跟宝贝珠子一样,就是翻遍家中各个角,也总遍寻不着。
他成日里不着家,更不干活,只有手中缺了钱或者饿了要吃喝才会回来,因此虽然不甘,可到底知道婆娘在养家,难免憋屈几分。
要说杜父这人,人懒又好赌,在大多憨厚的农家汉子面前,实在不是一个好男人,可他唯独有一点好,那就是不轻易动手打人。
乡下汉子都不会讲什么大道理,若是发生了什么口角,难免会动手,村子里的『妇』人鼻青脸肿是经常的事,可杜母从来没有过,这一直是她在很久以前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情,可到了后来唯一的有点也拿不出手了。
比起家中被扫『荡』一空,杜母有时候倒恨不得自己挨他两下呢,横竖下地干活也经常累的腰酸背痛,想来没什么差。
杜父倒不知道杜母的心中所想,他要的是钱,打婆娘也打不出钱来,他费那个劲做什么。
三娘回家后的日子过得异常缓慢,似乎是过去了很久很久,其实才一个月,期间她几乎没有见过杜父,不知道日日都在哪里晃悠。
一个月的时间里,三年也逐渐适应了杜家的生活,这与村里其他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完全是农家的朴实无华,一点一滴都是用汗水换来的。
偶尔三娘在做绣活时会想到在作坊里的日子,姐妹俩与其他的小姐妹一起日子有滋有味的,有大姐的照拂没人敢欺负她们,那时候只觉得压抑,现在回忆起来竟全是温馨美好。
她只以为自己回来后的日子与村里其他女孩没有什么区别,在家里时手脚勤快点,等到了年纪选一门好亲事,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杜父的存在对于这个家而言,就如同给一个不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会“砰”的一声炸裂开来,伤害到身边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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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杜父终于回家了,他的神情很是坦然,浑然没有一个在外赌钱、一月不归的男人该有的心虚。
杜母和杜二哥的表现同样如此,家中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引不起一丝波澜。
只三娘见到多日不见的爹爹有些开心,从镇上回来后,父女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想之前在作坊的时候,父女俩最少一个月也总要见一面,杜父的神态总是很慈和,像是一个真正疼爱女儿的父亲般,所以尽管知道他好赌、输掉了家中不少钱财,可在三娘心中这爹还是一个好的。
很快,现实就打破了她对不常见面的父亲的全部美好印象,因为通常杜父回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欠了钱还不上回家来拿钱了。
“三娘回来了啊。”
杜父乍然回家见到这个女儿,神情有些微妙,女儿回家来没错,可这样就没钱拿,少了女儿的支持,他最近在赌坊都有些畏手畏脚,生怕一不小心赌过头了。
要说前几年那一出对他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毕竟都被那群打手逮住说要砍断一双手脚了,杜父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养家赚钱有什么不对,十分重视自己的手脚。
在那之后,他就长了教训,并不敢一次『性』赌的太大,每次都小打小闹,可即使这般家中十几亩土地也只剩下最后三亩。
他再没良心也知道三亩地是不够一家人吃喝,所以再不敢赌大,生怕一不小心输光了一家子两个落脚地都没有,尽管一般他都在狐朋狗友家并不常回来,可有个家总是好的。
三娘并没有想到亲爹还会有这么多的心思,虽觉杜父神『色』有异,可三娘还是照常『露』出一个温婉而濡慕的浅笑来。杜父见了没再说话。
一家人安静了吃完了晚饭,饭后三娘熟练地去厨房洗碗筷,饭菜没油水,碗筷很好洗干净,很快三娘就洗好,正准备出去就见到堂屋中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悄悄缩回了走过去的脚,整个身影藏在阴影里,偷听着屋子里的争吵声。
不难听出是杜父和杜母在争吵,三娘大致听了一下,隐约是杜父找杜母要钱,杜母说没有,两人就这么吵起来了。
两人的声音都不低,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嘈杂,但令三娘奇怪的是,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并没有一户邻居来劝,三娘哪里知道这一幕在村子里早已是常态,横竖闹不出大事,要是上门指不定还要被揪着借钱,他们就不来惹这一身『骚』了。
三娘一个弱女子也不敢出去,准确点说,她现在有些害怕,她脑海里对爹娘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那时候明明他们不这样。
就在她战战兢兢的时候,就听见两人先后出来进了两人的房间,杜父在前,杜母在后急急追过去。
爹这是要做什么,是去拿钱吗,三娘不禁猜想,她没忍住上前凑近了点,想要瞧个仔细。
屋子里点了煤灯,透过纸窗户,她隐约能看见发生了什么。
身形高大的男子在屋中四处『乱』翻,伴随着『妇』人在身后的惊呼,却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硬生生看着。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候,不料读杜二哥从堂屋出来,神『色』阴沉沉的,不悦看了眼偷看的三妹,他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进了杜父杜母的屋子。
“爹,你不要这样了,家里已经没钱了。”杜二哥的声音似是压抑着十分的怒气。
杜父并不听,家中常藏钱的地方他都翻过了,并没有找到钱,可他并不愿意放弃,他知道母子俩勤奋,隔一段时间回来总能想找到点铜板,他也不嫌少,可至少得有。
“我知道有,你们放哪了?”
杜母和杜二哥都不吭声,静静看着他动作,并不再阻拦。
杜父又找了一会儿,还是毫无收获,他神『色』犹疑的在母子俩面上转悠了几圈,随后抬脚就往儿子的屋子去。
杜母和杜二哥再想拦已经拦不住了,杜父脚步飞快,在杜母屋中刚发生的那一幕再次在杜二哥屋子发生。
这一次,杜父终于有了收获,显然,杜母和儿子商量着转移了藏钱的地点,本想避免杜父的洗劫,可最后到底没能如愿。
很快杜父就带着笑容出来,三娘还能听见他手中掂量铜板的声音,清脆悦人。
杜父拿到了想要的钱,也不在家中停留,黑暗中就出了家门,扬长而去,进入了深沉的夜『色』中,再不见一点痕迹,只留下门砰的被关上的声音。
随后是杜母急急追出来的身影,只是这时候人早已走远,她恨恨的跺了跺脚,像是要踩住什么一般,可终究徒劳无功。
杜母转身回了杜二哥的屋子,眼见杜父离开,三娘这才敢走出来,她来到杜二哥的房间,帮着一起收拾起被翻得凌『乱』的的房间,三人手上不停,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诡异的叫人心生不安。
“爹他一直这样吗?”忐忑了许久,三娘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哪里像是一家之主,一个做爹、丈夫该做的,简直就像一个强盗,粗暴的抢了东西便甩身离开。
不得不出,这一出完全打破了三娘对家的美好幻想,她甚至开始思考,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错,怎么会认为这样的地方是一个好家,怎么会认为这样的爹是一个好的。
这话换来杜二哥嘲讽的一句“不然呢。”
屋子终于收拾齐整,可众人的心境都与之前不同。
杜母和三娘就要出门离开,听见杜二哥低沉的声音响起:“娘,我想出去闯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