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镇上失利,宋大郎第二天就很是没有精神,面对一天一顿的珍贵早饭都没什么欲.望。
但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清晨,往常一直安静的小山村里,竟然难得的喧嚣了起来,仿佛突然从沉寂中苏醒。
宋家人闻声俱都起了来,担心又是有什么坏事来临。
至于说为什么是担心坏事,自然是因为最近他们的遭遇都是朝着坏的方向来的,现在要是再来个征兵劳役或者交税,他们也是丝毫不意外的。
在以往,这都是老百姓们深恶痛绝的事情,但如今,后者依旧厌恶,前者却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当兵劳役是会死人,可好歹能当个饱死鬼,不至于搁村子里成个饿死鬼。
但最近上面自顾不暇,也没有功夫搭理老百姓,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在宋家人翘首以盼的时候,被早早打发出去的宋家大郎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宋父宋母正待问有什么事情,却见宋大郎一脸复杂的进门,然后让开了路,于是众人便只见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年纪都不大。
但两人条件看上去颇为不错,虽则面貌瞧着有些瘦弱,显然也是饿过的人,但是精神面貌却是极好,一身的细布衣服并不显富裕却也崭新干净,倒颇有点自相矛盾的意味。
宋母疑惑:“大郎,这二位是?”
宋大郎这才似回过了神般,“娘,他们是来找四娘的。”说着眼神转向了自家媳妇。
一时间,院子里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本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冉佳怡,尤其宋父宋母的眼光仿若探照灯一般亮的晃眼。
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冉佳怡不去看都知道来人是谁,但戏总是要演下去的。
面对一群人的疑惑,冉佳怡羞涩的笑笑,对着探究意味明显的送服宋母解释道:“爹娘,这两位是我之前在镇上遇见的两位公子小姐,我帮他们指过一次路,昨儿去镇上也是去他们家帮的忙。”
这事儿宋母还是第一次听说,正欲细问,却碍于当事人在场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宋父眼珠子转了转,一向严肃威严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几分和蔼的笑:“原来是镇上的公子小姐,也不知道贵客上门是有什么要紧事。”
两兄妹见终于问到了点子上,也不禁松了口气:“不用多礼,我兄妹二人是特意上门来谢过乔婶子的。”边说边扬了扬手上提着的两个纸包。
从包装上,宋父就辨认出这是镇上点心坊的点心,一包就值不少钱呢,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值多少钱,而是这是实打实的粮食。
宋母见到东西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接过,却见有一双手抢在自己之前把东西抢了过去。
眼见到手的点心没了,宋母就要开口大骂,却听见大儿媳道谢的声音:“你们太见外的,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家里粮食不错了,我也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宋母听了这才反应过来,这东西本来就是送给大儿媳的,本来她是掌家的婆婆,即使礼尚往来都应该她经手,但架不住前阵子已经分家,各房归各房,她却是没有一点插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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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包点心,期待大儿媳能有点敬老之心,孝顺下自己,可惜冉佳怡铁石心肠,全当没看见。
盯了一会儿,宋母最后只得放弃,话题继续围绕在两兄妹身上。
这两兄妹姓庞,光从姓氏大概都能看出来是外地人,大的兄长名庞彬,小的妹妹名小月。
此时,身为兄长的庞彬不好意思的开口:“是这样的婶子,我们兄妹二人初到镇上,本是投奔亲戚,可谁料亲戚早已不在,世道乱,我们兄妹二人暂时不打算回去,故而想买个人回去帮忙做一下杂事。”
冉佳怡故作惊讶:“买人,这不应该找牙婆嘛?”
庞月小姑娘开口替兄长解释:“我们怕牙婆欺负我们是外地来的且年幼,所以想着找个本地困难的,知根知底也不容易出事。”
活了不少岁数自认见多识广的宋父点头赞同:这倒也是,牙婆手里那些人,指不定是逃荒过来的,可不安全。
庞彬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这不,别的地方我们也不认识,想着婶子说的上河村,就直接找过来了,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这都是串好的台词,提前早就准备好了几种情境,此时倒也没有脱离掌控,冉佳怡对此很是满意。
但面对小少年的问询,冉佳怡故作为难道:“小兄弟你是要买什么样的人,准备出多少银子?“
小少年明显是有备而来,将自己的要求一一说出:“我们想请一个妇人,帮我们做些做饭大嫂的活,最好年纪不要太大,手脚麻利点,性子也不能太差。”
一番话听的宋母在心中将整个村子的人家过了一个遍,这样的妇人可有不少,但不是每家都会愿意的。
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会先卖下面的儿女,如果儿女也撑不住,那才会考虑妻子和自己也卖身,一个孩子成了奴籍不影响其他孩子和父母本身,但要是爹娘成了奴籍,那所有的子女都要跟着没脸。再则,女子到底关系男人的脸面,轻易是不好卖的。
没等宋母盘算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宋父道:“如果就这些要求的话,那我倒是有合适的人选。”
小少年闻言一喜:“那就劳烦介绍一下。”
宋母也想知道是谁,旋即看向了自家老头子,她还没出来哪家会卖妇人的呢,至于自己,她是万万没想过的。
就这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宋父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大儿媳,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随之转过去,一下子冉佳怡成了众矢之的。
冉佳怡心知肚明宋父是打算牺牲自己,却依旧故作懵懂的抬头,眼神中有疑惑不解,以及几分不知名的惶恐,“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宋父到底心中有几分羞愧:“乔氏,你也知道家中撑不下去了。”一丝停顿之后,宋父的语气坚定了几分,“要是再不想想办法,一家老小可能都要饿死了。”
冉佳怡不可置信:“爹,所以您是要卖了我?”
宋父沉痛的点点头:“乔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也不要怨我。要是你不愿意,下次要卖的就是你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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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明显抓住了冉佳怡的软肋,三个孩子能平安长大是她最大的期望,而如今竟然要在他们中间做出选择了吗?
我,我......冉佳怡的语气结结巴巴,“爹,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尖利的声音刺的在场人耳朵难受,其他两个儿媳更觉唇亡齿寒,毕竟今日能卖大嫂,改明儿就能卖自己。
“大郎,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好不好?”她的眼神隐带哀求,看着可怜极了。
宋大郎心想,这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给自己生了三个儿子的妻子啊,可就如宋父所言,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深觉无颜面对妻子,只低下头不说话。
可怜的冉佳怡却以为这是男人没同意,对着宋父这个公公也有了几分底气:“爹,我们分家了,你管不到我们头上的。”
宋父都有些可怜她了:“分家也就是我们私下里的,而且,大郎也同意了的,不是吗。”
这话似扎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冉佳怡不可置信的望向宋大郎,却见他的头低得更低,像是要埋进土里去。
这年头,父母卖儿女、丈夫卖妻子,都是在律法允许范围内。
冉佳怡不由得绝望,她自认嫁到宋家之后勤勤恳恳,从来没做错过什么,即使有什么小心思,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家着想,但就是这样如今也要被卖了。
尽管知道是家中困难,可她依旧不甘:“我不愿意,你们谁也逼不了我。”
宋父见她这般激动,也不再劝,只语气平静的说:“你和你三个孩子,你自己选一个吧,早晚的事。”
这下,冉佳怡彻底绝望了。
天底下绝大多数母亲都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她自然也不例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卖,届时生死都不知道,她宁愿自己被卖,起码三个孩子还能好好的在家里,她也还能照看得到。
从头到尾,这不过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冉佳怡想通的那一刻,浑身的劲儿似乎都被卸掉般,直直就要往地上瘫倒,被隔壁的老二媳妇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到底没叫她真的坐到地上。
或许是同病相怜,往常还隐隐有几分针锋相对的三妯娌,难得的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可惜,这时候的冉佳怡也全然顾不得他们了。
小小的院子仿佛有那么片刻寂然无声,似乎时间空间在那一刻都停止了。
一瞬即是永恒,似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冉佳怡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只听她道:“行,我同意,但这钱得是大房的。”
三两银子的买身钱,在哪里都不算低,这也是宋父心动的最大原因,即使在粮价贵的如今,三两银子的粮食也足够他们撑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见大儿媳同意,宋父心中还有几分满意,没想到接下来这句话直接打碎了他的好算盘。
三两银子都给大房,那他做坏人费尽心思说服人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一大家子。
他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乔氏,这不可能,我们还是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