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涕小孩愣住,大叫一声:“妖怪!”
小孩被他吓哭了,掩面狂奔,靠近过来的那几个听到妖怪二字,瑟瑟发抖,无人敢接近他,都去安慰鼻涕小孩。
鼻涕小孩抱头蹲在角落,谁的话也不听,他的心灵尚且无法接受这种感觉,好像是什么?
像是一只井底之蛙,常常通过井底观望天空,发现天空原来是这样,和咱们井底一样,巴掌大点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接触到莫名的力量,来到了井口,他震惊了,惶恐了,天空怎么如此广大?那些高高的凸起是什么,地上绿色的东西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星星?一切的一切,他都无法解释。
井底之蛙会鼓足勇气的面向崭新的世界吗?
也许,那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一只生来便入井的青蛙,何来这份勇气?
多半是跃回井中,抱紧属于自己的那份理解,那份认知,在井中生老病死吧。
根生坐在树下,歪着脑袋,奇怪的看着那群小孩,这应该是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吧,为什么彼此差别会这么大?
他拍拍屁股上的土灰,瞧了眼夕阳,该回去了,不能让爹担心。
这时一阵喧嚣闯入他的耳膜,根生目光望去,看到几个刘老爷家里的佃农,抱怨着自己倒霉,抬着一副担架。
根生的心跳慢了半拍,追将上去,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发黄的布盖着躯体,一团红墨混合泥浆在上面晕开。
他睁大眼睛,佃农们瞥了他一眼,有人勉强道:“耕田的时候,老黄牛突然发疯,回去准备后事吧。”
根生随同回到屋里,佃农们怜悯的望着他,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三三两两都下去了。
……
另一处,苍老许多的神婆吐出心中一口郁气:“刘村长言而有信,此后唯村长马首是瞻。”
刘村长笑道:“仙姑言重了,咱们一起同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建设好村子才是重中之重。”
神婆面上笑容不改,心中冷哼一声,她的威信与日渐减,刘村长的威信与日渐增,早已不是昔年那个神婆。
她都准备安心养老,只是对于始作俑者饶是无法放下,今日终于报仇雪恨,心中颇为爽快。
刘老爷这时道:“不瞒仙姑,有一事相求,我家小儿天资聪颖,脑后有神骨,乃是可造之材。”
神婆微愣,望向刘村长,但见其人含笑不语,“倒也未尝不可,明日就跟着我学习吧。”
刘老爷笑意盎然,刘村长拍手笑道:“仙姑也是爽快人,侄儿若是学成本事,定然不敢相忘恩情。”
神婆勉强点点头,她年纪已高,得为自己的后事考虑,若能和两刘家关系更近一步,确实是个好保障。
刘老爷面目欣悦,纵然神婆这些年威信下降,然而一旦掌握村子内外的鬼神之事,反手就是村内举足轻重人物。
刘村长亦然欢喜,他和刘老爷沾亲带故,都是一家人,神婆能够老老实实依他意愿,给她个颐养天年倒也不难。
微微含笑,他目前虽然是村内身份最高的人,但依然不会小觑神婆和刘老爷的能耐。
古往今来上位者,从来不是孤身一人,上位者焉何成为众星捧月的存在,就是因为身旁一群下位者的衬托。
神婆会助他稳定人心,刘老爷则会提供财源,少了任何一人,他都没有如今的威风。
刘村长举起酒杯:“心中甚悦,喝一杯,”
旁边传来妇人的声音:“我来给老爷、村长,还有仙姑婆婆斟酒。”
神婆瞥了一眼:“哟,这不是叶寡妇么,听说你数年前还和李老根亲亲我我,怎么滚到村长床上去了。”
叶寡妇微微尴尬,满脸嫌弃道:“那个孽障,得罪了仙姑婆婆,理该有此下场。”
李老根散尽家财,两人之事自然告吹,叶寡妇也过得辛苦,时逢刘村长常来走动,也就顺水推舟。
刘老爷打趣道:“老哥老当益壮,宝刀不老,村里的寡妇有福气,喝酒喝酒。”
刘村长面不改色,他不惑丧妻,两个儿子在城里读学,如今在村中一手遮天,一颗寂寞的心躁动起来。
也看得明白,人生在世,不就是名利和女人么?
……
根生掀开沉重的黄布,一条狰狞的伤口出现在眼前。
溅了黄泥的创口上,往内塌陷,一些暗红的器官随着呼吸无力蠕动着。
他想喊一句,涨红了脸,张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能掐着老汉的人中,想要稳住那趋于微弱的呼吸。
“不用忙活了。”虚弱的声音从口中传出,根生眼前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跪在床前,盯着老汉。
老汉的手哆嗦着,根生将手掌扶住,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李老根一笑:“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懂事。”
根生将食指比在唇边,示意李老根不要说话,然而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李老根唏嘘不已,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些,粗茶淡饭,褴褛衣裳。”
根生死命摇头,李老根自嘲一笑:“长得真快,已经到了读书认字的年纪。”言语过后,笑容更苦,到了这个年纪,他又能做些什么?一日三餐尚且艰难。
根生咬着嘴唇,感受到名为悲伤的情绪,他不想让这个男人离开,他想一直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
李老根目光渐渐涣散:“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同寻常,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孩子,不要听那些人废话,就算不能说话,也不妨碍你了不起,只是有点可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一颗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李老根奋起最后的力量,粗粝沾了泥巴的指肚,拂过根生的脸颊。
“米缸底下有些碎银,原本是给你存着当学费的,时候到了送你去念书,总不能和我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怎么样,爹还是有点本事吧,识得几个字,做什么不好,小孩子也长得快,过些年头,你大了,成个亲,生个大胖小子抱一抱,男女无所谓,爹不在乎这个,一辈子就够了,咱家穷,但不偷不抢,其实你以前还小的时候,也阔过,差点给你找个娘,都是命,命里有时……”李老根絮絮叨叨说着,渐渐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根生发不出声音,只是有些呜咽响起,震动着李老根的心灵。
他用自己一个普通农人的脑袋想着,在即将步入另一个世界之前,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
这个答案,太简单了。
看着低泣的根生,他眉头紧紧皱着,忽然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人生已经走到终点,或许并不美好,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如此脆弱。
于是梗了身躯,驼下的脊背像一座崎绝的山峰,声音如同遥远的天上飘来,轻柔而坚决,说出了一个父亲对孩子最后的话,也是一个男人在这世间最后的存留。
“不要哭,从来没见你哭过,娃儿,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飞吧,要往高处飞,你要飞得比这村子里的人高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你要飞得比所有人都高!在你没有那么高之前,你不要回来,当你飞到高远的天空,你也不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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