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伙计见张忠发愣不由低声提醒道“客官,我们酒楼的猪头肉乃是京师一绝,不知你要不要尝尝?”
张忠得知眼前的马愉之后会高中状元,哪里还有心思关注酒楼的饭食,见伙计在旁聒噪便不耐道“你既然说好,那便上猪头肉吧!再添一壶四川的太白液。”
“好嘞!”
伙计见张忠点完了酒食,忙不迭的笑着转身离开了。
“马兄也是来参加此次春闱的?”张忠随意问道。
“我永乐十八年(1420年),便已经乡试中举,此后几年诸事缠身让我无法前来京师应考,所幸今年无事,终于能够成行。”马愉感慨道。
“俗话说好事多磨,说不定马兄此次否极泰来,能够一举高中了。”张忠笑道。
“承永春伯的吉言了。”马愉笑道。
“马兄祖籍山东临朐?”张忠疑惑问道。
马愉摇了摇头随即颇为自豪道“我祖籍扶风,出自伏波世家。”
“伏波将军马援......”张忠闻言不由在心中嘀咕道“马援乃是东汉开国功臣他一生立下赫赫战功,西破陇羌,南征交趾,北击乌桓,累官至伏波将军,封新息侯,世称“马伏波”,其老当益壮、马革裹尸的气概更是为人所敬重。”
“而扶风马氏在往前追溯,便可提到其先祖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当然他那个纸上谈兵的儿子赵括也是大大的有名。”
“没想到马兄家世如此源远流长呀!”张忠想道此处不由笑道。
“都是祖上的功绩,我等后世子孙不孝,埋没了祖上的荣光了。”马愉失笑摇头道。
张忠闻言讪笑一声心中嘀咕“也只有你们这些祖上出过牛逼人物的家族才能如此凡尔赛了。”
“咄咄”
随着一阵脚步声,伙计将酒食端上了桌。
张忠便见一个尺二见方的花钿髹漆木盒里,盛满了刚起蒸锅的热气腾腾的猪头肉,一片片通红透亮,切得风薄。
张忠见状不由来了食欲,夹起一块猪头肉吃了起来。
“入口滑而不腻,的确堪称美味。”张忠眼中精光顿现,不由赞道。
“客官所言极是,这道菜可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菜,凡是吃过的,没有人不赞声好的。”伙计听了张忠的赞叹颇为自豪道。
“马兄,你也尝一尝。”张忠笑着对马愉道。
马愉见张忠吃得兴起不由食指大动,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随即也夹了一块,品尝后也是连连点头不止。
“这猪头肉是怎么做的,有什么讲究吗?”张忠笑问道。
“这猪头肉是用茯苓、当归等药材薰制的,薰之前,取新鲜猪头先腌三五日,然后取出来挂在过风处,晾它十天半月,让其收水风干,再吊在薰笼里用药材来薰,微火轻烟,薰好一只猪头,总得一个多月工夫。”伙计绘声绘色解释道。
“难怪如此美味,你再去给我上一盘猪头肉。”张忠吩咐道。
“好嘞!”
伙计连忙笑着应道,随即便转身下楼去了。
“马兄再吃点.....”待伙计离开后,张忠不断招呼马愉道。
“我知道了。”马愉不好意思的颔首道。
正当两人吃的兴起时,从旁边的食桌传来争吵之声。
张忠与马愉放下碗筷,疑惑的望去。
原来是两拨士子不知因为何事争执起来。
“礼部已经贴出告示,言明此次春闱,将有变动,录取考生将按照地域分南北中三卷录取。”福建举人谢琏扬声道“这可是自洪武三十年(1397年)那场南北榜案之后朝廷对科举做出的又一次改革。”
一直在争执不休的众人闻言不由一静,因为但凡知道南北榜案的人都会小心翼翼起来。
当年发生在洪武三十年(1397年)那场南北榜案其结果可是让先后两位状元人头落地,数位大臣便贬责,堪称惨烈。
张忠闻言也是神色复杂,因为此事他也知道。
说起来南北榜案也是让人唏嘘。
洪武三十年(1397年),朱元璋以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主持丁丑科殿试。
可是发榜后结果却让人大跌眼境。
考试录取的52人中:状元陈?,是福建闽县人;榜眼尹昌隆,是江西泰和人;探花刘仕谔,是浙江山阴人——剩下的49名进士,也全部是南方人,故称为南榜。
北方人一名未取,为历科所不见。
对此,北方士子们非常愤怒,他们联名上疏,认为这一定是85岁的主考官、湖南茶陵人刘三吾作弊偏袒南方人,才导致北方士子们全部落榜。
于是朱元璋下令,让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甲戌科状元、侍读学士张信等十一人组成联合调查组,每人各阅十卷重新审阅试卷。
可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张信等十一人审来审去,都认为这次殿试的北方士子的试卷“文理不佳,甚至有犯禁忌之语”,无论各方面,确实明显不如南方士子的答卷优秀。
于是,张信等人联合向朱元璋启奏,言及评卷时采取糊名制、誊抄制,公布前根本不知道谁是南方人、谁是北方人,而且从试卷来看,刘三吾主持录取的52人的试卷,确实明显文理更佳。
简单来说新科进士的录取名单并无不妥之处。
而且为了方便对比优劣,张信等人还特地抽取了北方考生的卷子进呈朱元璋,请朱元璋定夺。
没想到北方考生又大肆鼓噪说,这一定是刘三吾授意张信等人,故意将北方考生中的“陋卷”进呈给皇帝,以此来掩盖他们偏袒南方考生的罪责。
最后朱元璋为了安抚北方士子不得不下令,直接将新科状元陈?、主持复查试卷的老状元张信,以及主考官白信蹈等人全部斩首弃市,而85岁的主考官刘三吾考虑年纪已大,改而被充军戍边。
事后朱元璋亲自策问,将全部61个录取名额,都分给了北方考生,录取了山东人韩克忠为状元,以笼络北方士子,故称为北榜。
据张忠了解这个所谓的“南北榜”之争,其实并不是一场科举舞弊案,而是朱元璋利用科举来扩大统治基础、笼络士人的政治事件。
说白了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北方持续动荡、南方持续发展,而这种南北方经济文化发展的全面失衡,反映出来的结果,就是从北宋时期开始,南北方在科举考试进士录取人数上,越来越严重的失衡。
到了元末明初这种情况更是明显,当时北方遭受的破坏远远比南方严重,所以出现发榜之后全是南方人这种情况虽然让人惊疑,但深思熟虑后便也理所当然了。
那么聪明于朱元璋他会不知道吗?
或许起初他有过怀疑,但是后来让人复查后还是这个结果,朱元璋心中便有数了。
但是结果却大相径庭。
实际上这便是出于政治考量了。
当时南方士绅地主势力很强,朱元璋出于打压他们的目的需要收紧南方士子的入仕资格。
再者北元虽然远遁,但是实力犹存,而北方仍然有不少读书人死忠于元朝,并以元朝遗臣、遗老自居,或“身在江南,心思塞北”,或“诈死佯狂,求解职事”,总之就是不愿意臣服明朝,“以不忘故国(元朝)也”。
为此朱元璋也不得不笼络北方读书人的人心,来扩大他的统治基础了。
想到此处,张忠也不得不感叹于皇权的扭曲,出于政治目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属寻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