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岸边空地之上摆放着六个大木桶,阵阵食物的香气从木桶里飘了出来,引得站立在不远处的纤夫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的盯着木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却没人敢走上前去。
因为木桶旁边李孔目与几个护坝兵正在那里一边用饭一边嘻嘻哈哈说笑,丝毫不在意这些纤夫的怒意。
王坛主走了过来,瞧了瞧四周的情况,见钱常那边已经取回了兵器,一切准备妥当,便也不再耽搁,上前一步,面对众纤夫道:
“俺们都累了一天了,为啥不让俺们吃饭,兄弟们,我们走,去问问那李孔目。”
憋了一肚子气的众人早就想前去了,只是一直没有人出这个头,所以都只是腹议却不敢上前理论,如今众人见王坛主走了出来,自然是有了主心骨,哗啦啦的一起向李孔目走去。
李孔目也察觉出了情况,但其人压根不在意,在他心中这些贱民再生气又如何?等自己一顿鞭子下去,都会重新变得乖乖的,此事他百试不爽,颇有经验。
“怎么,你们要造反吗?”李孔目见纤夫都聚集在自己面前,于是一瞪眼恶狠狠道。
由于李孔目平日的淫威,待其人话落,便有不少人怯懦的移开了目光。
李孔目见状不由冷哼一声,神色颇为倨傲。
王坛主见状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不把这些纤夫逼到墙角他们是不会跟着他大干一场的,于是上前一步,说道“我们不敢对孔目不敬,只是兄弟们劳累了一天实在是饿的狠,如今饭食显然已经准备好,孔目为何不让俺们吃饭?”
李孔目见王坛主竟然敢忤逆自己,不由大怒,一抖鞭子便抽了上去。
边抽便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狗驴操的贼厮鸟,给李爷我玩这种手段,不想活了吗?”
“以为都聚集在一起便能给我施压,让我退让吗?”
王坛主被抽得不断后退,眼中怒火不断积聚,显然快到了爆发的边缘,他一扬手快速的握住了鞭子。
李孔目见鞭子被王坛主握住不由大怒道“我早就看出你这老小子不安分,如今是要原形毕露了,你等着,我不会让你有好下场的。”
众纤夫见王坛主在李孔目的威势下没有退缩不由有了几分底气,渐渐上前几步,有些胆大的还说了几句公道话。
王坛主见状心中一喜,他知道如今火候差不多了,只需自己再添一把火便能彻底点燃众人的怒火了。
王坛主选择先行示弱,他松开了鞭子,任由李孔目收了回去。
随即徐徐说道“李孔目,我们这一班从午时就在盘坝拉纤,一直拉到现在都没歇着。”
“当初衙门里说好的,六个时辰供给两餐,每餐每人两个馒头一碗菜肉,可如今两餐克扣成一餐,到现在还不开饭,让我们哪里来的力气干活呀?”
众纤夫闻言纷纷附和,显然他们也对此事气恼不已。
李孔目闻言不由气笑,稍一示意,便让护坝兵打开搁在空地上的六个大木桶。
众人看去,三个木桶里装满了杂面窝头,一个木桶里是肉汤,两个木桶里熬的是掺了河虾的青菜。
这里的饭菜热气腾腾,那些纤夫闻到香味,吞咽唾沫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孔目见众人均盯着木桶里的饭食,不由嗤笑一声,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一口肉啊……”
随后不待众人反应,李孔目突然飞起一脚,咣当一声,把盛着肉汤的木桶给踢翻了。
暗褐色的肉汁登时流了一地,迅速被河滩吸收掉,不少纤夫失声喊了句“哎呀”,身子忍不住前倾。
李孔目踢翻木桶后,面对众人愤怒的目光,毫不在意,继续说道“还他妈想吃肉!我告诉你们!今天没吃的,你们明天再多加一个时辰纤役!”
王坛主见状心中暗喜,实在是这个李孔目太配合他了,如此一来他不用想都知道纤夫们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王坛主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慨然起身气愤说道:“李孔目,我等不是罪犯,是应役的良民,朝廷有法度,你岂能任性胡来?”
李孔目闻言恶狠狠道:“你不过是个贱民,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王坛主一挺胸膛,说道:“老汉我只是替兄弟们鸣个不平,衙门里把盘坝班次安排得这么紧,你们还要克扣,这让人怎么活?病者不及治,死人没空埋,这是要命的勾当啊!”
“要命,要命,先要了你个老头皮的命。”李孔目手腕一翻,长鞭冲着王坛主面上狠狠抽过去。
如今火候到了,王坛主哪里还会受这份气,一个眼疾手快,一把便抓住了鞭子。
你反了.......”李孔见状目怒不可遏道。
“不是反了,是有话要说。”王坛主冷冷道,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都有话要说。”伪装成纤夫的白莲教徒应声不断,随之举起手中的刀,刀光闪耀着肃杀的寒光。
李孔目见状瞪圆双目,嘴巴刚要咧开呼叫,王坛主连忙欺上身,一脚便把李孔目踹翻在地。
李孔目身后本来还站着不少护坝兵丁,一见李孔目突然被打翻在地,一时慌乱起来。
李孔目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朝本阵跑去。
王坛主一声呼哨,那几十个举着刀的白莲教徒在钱常的带领下,齐齐朝前猛冲。
他们一边跑动,一边振声高呼:“李贼杀我!李贼杀我!”
纤夫们大概平日在坝上被欺负得太惨了,被这一句口号瞬间引爆了情绪。
每一个人都赤红着眼睛,同声高喊起来,无数双赤足踏过浸满肉汁的泥土,化为嗡嗡蜂群,蜇向身前的护坝兵们。
与此同时那些护坝兵终于反应过来,各自抽出兵刃,准备要给这些泥腿子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是此次行动白莲教准备许久,王坛主指挥得颇有章法,再加上纤夫也跟了过来,一时人数占优,竟然压着护坝兵不断后退。
只听得惨呼一声,钱常挥刀砍中一个护坝兵,对方的肩胛顿时爆出一团血花。
由此开始两方人群彼此战斗起来,一时间,人体碰撞声、骨头折断声、武器相接声,还有声嘶力竭的叫喊与惨呼,响彻整个漕河岸。
不知过了多久,溅了一身血的王坛主回头看去,场面上明显是纤夫占优。
说来讽刺,这些护坝兵虽然装备精良,可彼此之间缺少磨合,而纤夫们日日夜夜都在一起拉纤,配合起来极为默契,一旦手里有了武器,便是一支精锐兵伍。
纤夫们已经取得了全面的优势,李孔目以下的三十多个护坝兵、胥吏,通通被干翻在地。
空气中充满血腥味,场地前满是死伤狼藉的护坝兵,一些未死的护坝兵哀嚎着,内中被刺破内脏的护坝兵更是哆嗦着,手指在地上用力抠动,连指甲翻过来都不知道。
流淌的鲜血有若溪流,不但注入漕河岸边,甚至从斜坡上流下去,染红了坡上的青草。
见大局已定,王坛主便招呼纤夫们排好队伍,然后让钱常带人把那五个伙食菜桶抬过来,分发吃食给大家。
纤夫们早饿坏了,每个人领了自己那份,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待众人吃饱后,大多数人已经从兴奋状态冷却下来,意识到事情无法善了了。
王坛主看着眼前渐渐惊慌失措的纤夫,上前一步高声道“大伙听我说。”
因为王坛主一直是大家的主心骨,所以当他说话时,众人渐渐停止了喧哗,一时场面安静了下来。
王坛主见状满意的点了下头,随即继续高声道:
“我知道大伙现在很害怕,但是事情到了如今地步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站着前面的一个纤夫吱吱呜呜道“我家里还有婆娘与孩子,我不想死呀!”
众人闻言又是喧哗起来。
“大家安静。”王坛主皱眉高声道“我已经给大伙想到出路了。”
众人听见王坛主说有办法,不由再次安静下来,期盼的盯着王坛主。
“诸位可听说过白莲佛母吗?”王坛主虔诚道。
场中多数人生活圈子小,压根没听说过白莲佛母,或者听说过但并不了解。
王坛主见状也不在意,继续虔诚道“白莲佛母她老人家是灵山成道,一朵白莲飞到东土显圣,能免三灾,去八难,专来度化世人。”
“如今我们被狗官逼到绝境,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世上能救我们的只有白莲佛母了。”
众人闻言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显然还有些疑虑。
“不瞒诸位,我便是佛母座下的的一坛主,只要你们信我,愿意虔诚的侍奉佛母,从此我们都是亲兄弟。活着时,彼此都会照应,等哪天死了,坛里还会给你买棺材,烧香烛,寻块宝地埋葬,照顾你们的妻儿。”
“若真的如此,那我愿意加入白莲教。”人群中钱常出列道。
众人见有人出头了,也是想到目前似乎没有好的办法了,于是在钱常之后不断有人出列愿意加入白莲教。
王坛主见状大喜,笑道“诸位在休息一下,我们便奉佛母法旨去捣毁漕船。”
众人闻言便没再言语。
正当王坛主志得意满之时,不远处的张忠已经领着永安营的士兵直奔此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