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漕运总兵衙门里笑语不断时,在其旁边的刑部淮安分司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这个分司名义上归刑部统辖,其实形同漕运总兵的下属,主理与漕河相关的刑名案务,漕运昼夜不停,所以分司也始终有一名推官在夜里留值。
白莲护法胡壮趁着夜色来到分司门口,瞧了一眼门外牌坊写着的“利涉济漕”四个大字,然后取出自己的腰牌递给门口的守卫。
守卫接过腰牌,只见其上写着“淮安分司捕头胡壮”的字样,查验无误后守卫放行,胡壮顺利的进入了淮安分司。
“推官大人,胡捕头来了。”一个中年书吏进入分司签押房,看见推官孙青依旧在处理公文,迟疑片刻还是禀告道。
孙青闻言皱了皱眉,心中嘀咕“胡捕头不是受命打入白莲教内部了,非大事不可轻易暴露身份的,这是遇到何事,让他坏了规矩。”
“让他进来吧!”孙青按下心中的疑虑,吩咐道。
中年书吏应了一声随即退了出去。
片刻后胡壮便走了进来。
“淮安乃是漕运枢纽,向来三教九流众多,也是白莲教活跃的地方,当年本官见你激灵,一路提拔你,让你做到捕头,然后让你打入白莲教内部,指望你能建功,我这个上官也能高升,这些年你做的不错,都成了白莲教的护法,可今日为何要冒险来这里了呢?”孙青皱眉问道。
“推官大人的恩德我此生难忘,今日来此,便是报答你的,白莲教将有大行动,我们的机会来了。”胡壮神情激动道。
“细细说来......”孙青闻言不由精神一振。
“这是自从永乐十八年那场白莲教的动乱后,白莲佛母规划的又一个大行动,白莲教将在漕运沿线,德州,临清,淮安等地相继作乱,意图瘫痪漕运。”胡壮肃然说道。
“好大的胆子。”孙青闻言神色数变。
“那我们淮安这里是个什么情况?”孙青继续问道。
“佛母派遣一个叫做岳山的堂主亲自来淮安坐镇主持此次行动,而我们本地教坛的坛主已经带领兄弟们混入纤夫人群里,准备鼓动这群人造反。”胡壮一五一十说道。
“哎!”
“如今正值春播,百姓不愿意来拉纤,府里豁出老命,才从附近几个县征调了一千多人,人手越是不够,漕运衙门越是把人往死里用,一天分两班倒,这几天纤夫累得快他娘的暴动了,我们一天要抓四五拨人,刑部分司里写判词的竹纸都快不够用了……”孙青恼火道:
“当时我便想到会出事的,可是漕运太重要了,哪里是我这个推官能够置喙的。”
“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才脱身将消息带回,恐怕那边已经发动了,如今是该想想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了。”胡壮闻言提醒道。
“按道理说,镇压邪教这事该归淮安府管,可淮安这地方一大半产业都与漕运相关,佛母要搞什么事,一定会波及漕运总兵衙门,我这个刑部分司,首当其冲,而且白莲教此次行动波及范围广,我们分司是处理不了的。”孙青盯着胡壮徐徐说道:
“我带你去见总兵大人,你将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诉他,若是此次我们能够破坏白莲教的行动,你当居首功,我定会向总兵大人为了请功。”
“多谢大人栽培。”胡壮闻言大喜道。
随即两人便出了签押房,向总兵衙门走去。
“你说的是真的?”陈瑄听完胡壮的禀告,神色顿变,狐疑问道。
“大人,胡捕头一向忠于朝廷,他不惧危险,从白莲教得到重要消息,我可以为他作保,胡捕头绝对可信。”孙青上前一步肃然说道:
“而且白莲教其心可诛,他们想扰乱漕运,此事重大,还望大人早下决断。”
陈瑄审视了眼前两人良久,方才微微颔首说道“我知道了。”
一旁的张忠与阮安不由对视了一眼,他们实在是没想到,今日会遇到白莲教作乱。
陈瑄沉吟片刻后说道“总兵衙门旁边就驻着一个永安营,两个指挥的兵力,按理说本该我亲自领军平叛的,但是白莲教所谋甚大,此乱将波及运河沿线,我需要统筹全局。”
陈瑄说道此处面向张忠拱手道“如今正缺一个平叛的人统领永安营,所幸永春伯在此,还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一切为了陛下,在下深受国恩,敢不从命。”张忠闻言连忙应道。
“这是我的腰牌,永春伯拿着它速速去调兵镇压叛乱。”陈瑄见张忠答应了心中不由轻松了几分,他知道永春伯战功赫赫,有他在,白莲教此次翻不起浪来。
张忠接过腰牌,看向胡壮道“你对白莲教熟悉,来替我领路。”
胡壮已经知道张忠身份贵重,如今有机会抱大腿,心里一百个愿意,连忙笑着应是。
张忠便率先离开,前去永安营调兵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一声柳叶哨声,尖厉清晰的传来。
“停下......”李孔目粗声呵斥道。
话落,整个拉纤的队伍为之一窒,众人连忙解下肩膀上的纤绳,三三两两就近坐了下来。
经过一天的劳累这些纤夫已经不想动弹了,坐在地上,伸开双腿,闲聊起来。
绝大部分纤夫头发都剃光了,用白布条缠住,这样做是免得流汗太多养出跳蚤。
江淮间有句俏皮话,叫“剃头挑子守一边,不是念经就是拉纤”。
意思是,剃头匠只要跟着和尚或者纤夫,不愁没生意可做。
在众多纤夫中有两人远离众人,靠近运河岸边的一颗大杨树下坐下。
其中一个年近五十,脸上满是褶皱,唯独双眸透着精光,在两侧脸颊上有十来道大小不一的疤痕,有的细长,像是被箭镞划过,有的宽阔,像是利刃砍下的。
此人便是淮安本地白莲教坛的王坛主。
坐着他身边的壮汉年近三十,身着一身短打,长得孔武有力,此人是王坛主的心腹钱常。
“都准备的如何了?”王坛主低声问钱常道。
“准备差不多了,教里兄弟已将武器备好藏在不远处,等待天色再暗些,我就去取来。”钱常徐徐回答道。
“嗯!”王坛主闻言满意的点了下头。
“这个李孔目的确混账,克扣纤夫的伙食,动不动就用鞭子抽打纤夫,对那些掉队的纤夫也不管不顾,大家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了,一会你看我眼色行事,等我将众人的怒气引出来,你就带着兄弟上去收拾这些狗东西,然后裹挟这些纤夫将漕船破坏掉。”王坛主思忖片刻后吩咐道。
“是”
钱常会意连忙应道。
“那边闹起来了。”王坛主突然起身说道。
钱常闻言看去,只见许多纤夫都站了起来,指着搁在空地上的六个大木桶愤怒不已。
“这个时候规定的晚饭时间早已过了,李孔目还未召集大家吃饭,众人劳累了一天,都饥肠辘辘的,难免有些怨言,我们的机会来了。”王坛主瞧了一阵子便知道发生何事了,不由对身旁的钱常笑道“现在场中正乱着,你带着兄弟去取武器。”
钱常闻言精神大振,连忙转身离开。
待钱常离开后王坛主便向空地走去,他在心中暗想道“也该我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