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一阵,林子汐觉得累了,便坐在她面前的石墩上,看了眼石桌上的美食美酒后,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没有往日高谈阔论的兴致。
不知为何,未央宫的侍女貌美者总是层出不穷,好似人人都知长公主偏爱美人。
楚凝陌淡笑不语,也不再理会这人,目光回到了手册上,这是一本古老的泛黄书简,字迹都已斑驳。
不知何时林子汐的目光就从波光粼粼的湖面落到了长公主和她面前的书本之上,片刻之间,便被她悠然的身影吸引过去,隐隐透出一种海纳百川的气度,在瑟瑟寒风中,神态从容,丝毫不显装腔作势之感,反而有一股清冽孤傲之气。
林子汐却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有些腻歪,突然一问:“殿下,选定了么?”
“什么?”楚凝陌一抬眼,看向她,凝神注目。
林子汐仔细看她,突然又笑了起来,心中那丝腻歪瞬间消散无踪,道:“没什么。”
但是看楚凝陌脸上并不见缓色,林子汐骤然收敛笑容,“方才,见你眼下泛青,面容疲惫,何故还要如此逼迫自己呢?”
林子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书简,意有所指。
楚凝陌虽不明白这人先前一句问的什么,但是她听明白了这人后面的关心之情,心下如暖流划过,面上也泛起笑意。
“若说,本宫只是睡不好,你相信吗?”
失眠?林子汐没想到会是这样,敢情自己先前那些同情心都是浪费,虽然这同情也没多少真心实意。
“忧思过重的人大都如此,有时候本宫真的羡慕你。”楚凝陌露出浅浅笑意,目光温柔,仿若披上一层霞光。
寒风掠过,发尾拂过脸颊,林子汐不禁打了个寒战。
羡慕我?林子汐生生憋住了冷笑,展颜道:“真不知道你一天天的想那么多干嘛?就不能简单快乐些吗?”
楚凝陌笑笑没有说话,默默的将目光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道,你在的此刻,我就是快乐的,只是,你不知道。
林子汐不喜这人时不时的沉默,好似看破世事的无谓,让她觉得闷。
“纵横捭阖,冷心为上。”林子汐指了指楚凝陌手中的书,“殿下看的纵横之学,乃争霸天下之术,寒冬室外研习,是为冷心?”
楚凝陌闻言一愣,却听出了其他意思,寒风之中笑意盎然,“好好好,本宫日后都在室内看书可好?”
林子汐原意挖苦,却不料被这人听成了关切,当真尴尬。
“食已消,就不打扰殿下了。”林子汐施礼走出凉亭,她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做好准备,今日之举有些唐突,即便要接近长公主也不该如此急迫,还是有些冲动了,尤其最后的误会竟让她手足无措,不忍击碎某人的自作多情。
楚凝陌不禁唏嘘,看吧,她还是不喜同自己相处,原来人真的可以说变就变的,现在的林子汐哪里还有原先的半点影子。
真的只是因为,长大了吗?
楚凝陌的眼里盛满疑惑,已然无心再去看书,拿起书简也离开了凉亭。
不一阵子便天色暮黑,乌云遮月。
大年三十,大街上到处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家家户户贴起了春联,挂起了灯笼,浓重的年味让人感觉不到战争就在眼前。
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将军府都早已张灯结彩,各家各府忙了好几日,洗洗晒晒,清理院落,直到大年三十这一日,下人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喜气洋洋的在为今晚的年夜饭准备着。朝中开始了一年中最长的休沐假期,留在宫中的各太子妃人选也早早放回家过年了。
今年大公子去了,老爷也在外抗敌,将军府的主子便只有老夫人和二小姐俩人,于是林子汐便让服侍老夫人的老嬷嬷和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以及将军府的老管家陈伯一起上桌吃饭,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今日过年,大家无需因循守旧,都开开心心的吃。”林子汐说完提起酒坛,亲自给桌上众人斟满酒杯,众人一碰,同时饮干,放声大笑。
老夫人被众人感染的笑了起来,林子汐也觉得痛快极了。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一直吃到下半夜,林子汐小睡片刻,五更天便又被鞭炮声吵醒。
这齐名的鞭炮,欢乐的闹腾将在冰天雪地肃杀凛冽的京城,映出了另一道风景。
皇宫内的新年大宴上,满殿都是世家公卿。
文帝向来喜欢铺排大国气度,是以每年宫中的新年大宴场面宏大,极尽奢华,钟鼓齐鸣,雅乐高奏,灿烂的歌舞让人眼花缭乱。
太后与皇帝双双居于首席,皇后仍幽禁冷宫,皇亲国戚与得宠妃嫔环绕而坐,再靠外接近堂下的位置便是济济一堂的朝中宠臣。
吉时开宴,数名捧盘侍女便鱼贯而入,每张长案上便有了一鼎一爵,鼎中热气腾腾,爵中米酒溢,而后上来的侍女给众人上菜斟酒,殿中顿时酒香四溢。众人却仿佛没有看见,目光尽都凝聚在皇帝身上。
迎着臣子们炯炯的目光,文帝举爵笑道:“难得与众卿家齐聚一堂,今日除夕乃是家宴,不必拘于礼数,诸公可痛饮畅言!”说完便一饮而尽。
话音闭,绚烂的烟花冲上漆黑的长空,在漫漫苍穹绽放出繁花摇曳,或有金龙或锦鲤似的火花穿插其中,将整座皇城染上了璀璨的金光,宫里挂满了玲珑秀美的灯笼,远远看去像是平原连绵不绝的萤光飞舞。
“恭祝陛下,恭祝太后寿比天齐!”众人举杯齐声祝愿,也是一饮而尽。
有了文帝的话,众人纷纷放开心怀,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但众人谈笑的声音并不响亮,也顾忌着之前西北军大败的军情没有大肆欢饮,皇帝与太后在御座上一脸和气。
酒过三巡,寒暄已了。
世家公卿们的视线时不时缠绕在御座西边的长公主身上,雍容华贵,窈窕端丽,容貌绝世无双,翻过年长公主便是十九了,已是可以招驸马的年岁,各家大族便有些蠢蠢欲动,本来长公主就不同于其他公主,能入仕参政,权利可想而知,谁家能结了这门亲事,都是天大的好事。茄子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楚凝陌一袭白色的锦绣长裙,裙摆以及袖口上绣着金色的流云线条,使得她本来脱俗空灵的气质,更是增添了几许高贵和圣洁。
头上,三千青丝简单挽起,除了一根发带再无其他装饰,犹若春风拂面,不带一丝烟火气,格外引人注目。
她不说不动,坐在那里就足以替这一方天地增光添采。
当然更吸引人的是从一开始就坐在公主身旁,片刻不离的大理寺寺正薛明义,年方二十有二,为人沉稳,谦恭有度,是京都最有名的才子,太傅之孙,有才而不骄,性格平和。薛明义前倾着身,替公主张罗着食物酒水,公主连番推拒他也不怒,还是陪着公主说话,偶尔不知他说了什么,总能逗得公主展颜一乐。
任谁来看,都要承认这是一对璧人。
可有人心中不平,好不容易才等到平康王世子回了藩地,又冒出个薛明义,虽然长公主身旁总不缺青年才俊,可不管谁人站在旁边都是罪过,不招人待见的。
丝竹响起来了,舞姬也翩然起舞了。
火树银花、飞觥走斝,舞女桃红织金的裙裾在流光中飞舞,乐师靡靡霏霏的丝竹在大殿中飘荡。
有些世家公子坐在远处的角落里,连火炬的光都照不到这里来,一直伸长脖子向长公主那里望,悄悄对身旁之人说:“我看长公主对他也不是很热情……”
这人却道:“但长公主可没有把他赶走。他递给长公主的东西虽然殿下都不肯吃,却转头就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拿,可见未必是无心,只是在吊薛明义的胃口。女人的这些手段都是无师自通的,她们天生就知道怎么让男人放不下她们。”
“哎,我要是挨得近就好了,也好叫殿下记住我的长相。”那人止不住的叹息,又恨自家父亲官微言轻以至于自己要沦落到坐在大堂外的廊架之下。
“你也不看看你的长相,薛明义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人家好歹尚有几分姿色,你比他?”这人摇摇头,“还是差那么些。”
那人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也不再与他说道,眼神止不住又飘到了长公主那处。
虽然世家大族都对长公主虎视眈眈,但皇帝没发话,谁都不敢提出求亲,毕竟长公主于大晋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她是唯一的嫡亲血脉,倘若圣上有其他意思也不是不可能。
殿上依旧鼓乐齐鸣,歌舞轻曼,殿下朝臣谈笑私语,觥筹间皆有深意。
此刻正是一派安平静逸之气象,就连平日里最是不近女色的陈王,也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凝固在美人的婀娜身姿之上,手上的酒杯抵在唇边迟迟未饮。
坐于最高处的皇帝低头同一旁的美人耳语,美人靠在皇帝身上,被逗得掩嘴直笑。
而在席上偏右的位子,不显眼的角落里,有位锦袍公子单手撑着额头,时不时斟酒而饮,月眸半眯,似是被云雾遮挡的长空明月,掩映之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这人便是一直养病远离朝堂的皇三子——楚天祁。
隔着一座之远的七公主在这样喧闹的宴会之上静坐不语,她生得一副冰肌玉骨,面若池莲,浑身散发出一股尊贵逼人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其面目。但饶是少女这样容貌不俗,在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皇姐时,也是掩不住眼眸里的光。
许是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楚凝陌抬头望去,眸光逐渐温润,唇边竟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七公主抿起红唇,梨花般雪白的脸颊上微红,手捧酒盅,向着楚凝陌致意。
酒过三巡,长公主似乎已不胜酒力,玉白的面上染上一抹红晕,如月眼眸弯得恰到好处,温润的眸光似乎都因这弯弧度而变得更为醉人。
“殿下可是醉了?”薛明义见状不由得掩唇轻笑。
楚凝陌只是以手抵着额头,并没有回话,缓了一会玉白的脸庞稍稍褪去红晕,月眸清冷,却带着别致的风情。
“你离得这般近,还真是不怕人说闲话!”面上的红润藏不住话中的冷淡。
“殿下安排臣坐在此处,不就是想让人说闲话的吗?”薛明义还委屈上了,“殿下待人家都不温柔了,难道我的风流之姿比不上你府中的美人?”
楚凝陌看他一眼,一阵嫌恶,“不能好好说话了是吧!”
“那不然,让廊架下那些个公子哥来陪殿下说说?”薛明义憋着笑,打趣着她。
楚凝陌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只见廊架下的那些个世家公子看到自己望过去,一个个跟急红了眼似的盯着自己,害得她赶紧移开视线。
“大理寺堆积的案件好像不少,年休你是不是不用休了,明日直接去办差?”
“哎,那些个纨绔子弟怎么能让他们靠近殿下呢,臣来挡着,都由臣来挡着!”薛明义拍着胸脯保证道。
楚凝陌不耐烦的挥挥手,薛明义悻悻坐好,规矩的等到了宴席散场。
“殿下“他不自觉的把声音放得更轻。
楚凝陌靠在凭几上,突然问:“结束了?”
“皇上和太后都回宫休息了,只余一些大臣还在饮酒畅聊。”
“那就走吧。”说着就要起身,青梅快步上前要扶,但薛明义眼疾手快先扶住了她的手臂。
“你这喝了酒就分不清南北,酒量也真是忒差了些。”待青梅扶住了楚凝陌,他收手玩笑道。
楚凝陌白了他一眼,随着青梅回了未央宫。
三更时分,天空中雪花漫天而下,不出多刻,殿中便已是洁白一片了,晚宴喝了酒,她楚凝陌翻来覆去睡不着,披上大裘,走到院中,轻柔的雪花飘到她温热的脸上慢慢融化,她的心也慢慢舒展起来。
在十多年严酷砥砺的皇家生活中,她几乎没有时间一个人细细品味柔情蜜意,只是每日披着坚韧不催的外衣。
现下,这个爆竹声响不觉的除夕夜,她感觉冰封的心却慢慢热了。
一夜之间,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大晋河山,覆盖了康健都城,整个晋国都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温柔的白色之中。
天边一缕曙光在雪天来得特别早,方交寅时,窗户就亮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啊!”两个年轻的侍从站在太极殿的宫阶上说闲话,晴空如洗,分外美丽。
安谧的京城像一个美丽的少女,在阳光的妆点下妖娆万方。
沉闷、缓慢的钟声响起,一声声传开去。
新的一年到来了。
大晋的习俗是初一清晨,家家户户必食汤圆,寓意为高高兴兴、团团圆圆,由一家之主分给其他人食之,以示赐福。
林子汐在昕月的服侍下穿上新衣,琉璃端着茶从门外进来,待收拾妥当,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红包,道:“来,大吉大利。”
昕月也不含蓄,当下就拆开来看,一看竟是五十两的银票,顿时两眼神采奕奕,高兴道:“谢谢小姐,女婢这辈子都会好好伺候小姐的。”
“傻,不嫁人了啊?”林子汐调笑道。
“不嫁不嫁,奴婢要一辈子缠着小姐!”昕月快人快语,心下想什么就说什么,最是单纯可爱。
琉璃倒是比昕月稳重得多,但也是喜上眉梢,躬身谢了,磕磕巴巴说了好些祝福的话。
“琉璃你的武艺可不能荒废了,本小姐的安危还需你保护呢,玄殇你打得过了吗?”新的一年她可是对琉璃有所期待的。
琉璃面上一阵羞愧,“奴婢今年一定努力。”
”好了,长公主身边的个个都是高手,你可不要有压力。”
吃过汤圆,老夫人和林子汐端坐在正位上,接受陈管家夫妻带着众下人拜年,然后老夫人分下红包。看着鼓鼓的红包,下人们欢喜至极,觉着在将军府做下人都要比别处幸福……
大年初一,皇室祭祖,圣驾从南门出去,街道两旁停满了马车,马车中都是京城的大小家族,车中的人伏在道旁,等着随皇帝一同去山陵祭祖拜神。
乐声大作,黄钟、萧笙、簧笛、编钟、铜磬相伴而奏,真是声彻九重,荡涤人心。
一轮艳丽的红日,一片湛蓝的天空下,一辆华贵的青铜轺车上,文帝站在六尺伞盖下,一身明黄龙袍,玉带龙冠,路边的行人,马车上的公子小姐全都伏在地上,真臂高呼‘皇上万岁’,声声激荡,不绝于耳!
长公主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坐在銮驾中以幕帘遮住,而是同其他皇子一样骑着马温和含笑地招手,非常亲民地朝沿途的子民挥手致意。
楚凝陌大红丝绸长裙,长发挽成了高高的发髻,国色天姿,明艳动人,宛若天上仙子,引得国人夹道惊叹,见到长公主居然没有丝毫架子,越发激动,不停地欢呼,一片“长公主千岁!”的欢呼声弥漫了康健都城。
楚凝陌能有此待遇,绝大部分源于她是嫡出,且为国立过军功,大晋百姓对嫡出公主的认可度都比庶出皇子的认可度高。
此次祭祖,太子没有出现,众臣好似忘了他一般没人提起,而百姓也只知道太子殿下受伤后身体一直不见好,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吴王心中郁闷,即便太子不在她也是长皇子,风头却被一个女人盖住,拉着马绳的手青筋爆出,不甘的骑着马跟在长公主后头。
跟在他后头的陈王,生得风流倜傥,倒也收获了不上国人的欢呼。
新春佳节,是天经地义的人情走动的日子,那些平素不好上门的臣子,都趁着这个机会,来给各王爷和长公主拜年,他们也可以抛开担忧和臣子们见见,所以日日登门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明媚的日光洒落在这家明丽的楼阁之下,又勾在那家飞起的檐角上。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行人们来往密集,远处传来小贩们的吆喝声,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种种景致给这繁华的都城染上几许活泼的气息。
来到长公主府的时候,遇上才出来的吏部尚书,林子汐侧身行礼,冯尚书也拱手回应,语气轻快道了句新年好!问候了下大将军便有事先走了。
像这种大臣又怎会只拜会一家呢?当然会各家兼顾,至于和哪家说了哪些话,就无人可知了,所以说这春节拜年也可以说是光明正大的结党营私机会。
长公主府的管家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对这位林家二小姐可不陌生,能住到长公主的未央宫能是一般人?他笑意盈盈的领着林子汐往里进,边走还边说长公主现下在见什么人,让她稍等片刻,自己立马进去通报。
林子汐倒是示意他不必,自己等着就好,毕竟长公主谈的可能是正事,她来也就是纯粹拜个年而已。
管家见她这么说了也顺着夸了她一通。
从回廊里可以看到厅内交谈的人,长公主不同于往日的清冷,整个人好似沐浴在阳光中,语气清雅却不失温柔,话音时不时传出来。
林子汐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平易近人,什么叫如沐春风,也许就算是楚凝陌没什么本事,都能让一些臣子死心塌地效忠她,别说别人,就连她听了都生出不能辜负了长公主的念头……
况且这人还真有些本事,试想下平素清冷淡漠的人,对着你却信任有加,言语温柔,再加上她那张倾世之颜,这些年轻的男人还不得心悦诚服吗?
待人笑容满面的走了,林子汐才踏入正厅,恭敬道:“殿下,新年好!恭祝您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楚凝陌一见来人是她,那张惯是假笑的脸才松了下来,只唇角勾了勾,虽浅但真。
“你今年倒是来拜年了?”想想去年过年,这人可是没上自己这来的。
“去年我不是病了吗,殿下怎可念叨着这个呢?”没有坐在先前那人坐过的木椅上,林子汐倒是对软塌情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