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年轻的阿切尔夫妇为俄国外交官员阿历克塞·阿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先生举办的欢迎宴十分正式。
按照当时纽约上流社会的待客习惯,来自其它国度的客人应该被更加盛情地款待,即使不将对方视作尊贵的皇室王族,也要当做异国大使来欢迎。
所以,当赴约而来的客人们在阿切尔夫妇的新居里看到了乔治二世时期的镀金餐具、到处盛开的杰奎米诺香水玫瑰和东方兰花,各式各样的土耳其落地水晶灯,以及工艺精湛的洛斯托夫特镂空大银盘时,一点儿也不认为这样的准备过于隆重。因为这些布置真正彰显了老派纽约人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热诚友好。
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卡列宁被安排坐在女主人的右手边。
这位先生上次拜访韦兰家时,谨慎稳重到近乎严肃木讷,期间几乎没有任何闲谈和说笑,只围绕着正事进行十分理性的讨论与商谈,给人的感觉就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再三斟酌的。
然而,卡列宁今晚的表现却非常不同。他变得博学健谈且兴趣广泛,虽然说了很多话,但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他在卖弄学识或者夸夸其谈,因此很快就得到了在场其他客人的好感与认同。
到晚餐结束时,大家都认为卡列宁先生拥有高贵的教养。他脾气温和有礼又不失幽默风趣,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那一定会让纽约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变得更加丰富有趣和充满活力。
然而可惜的是,卡列宁先生拥有崇高的爱国情怀和可贵的牺牲精神,为此不得不放弃他本该拥有的安稳悠闲的体面生活,转而毅然投身进繁忙政务之中,为国家、为同胞的更好生活而殚精竭虑……对于这样的评价,作为女主人的裴湘除了用优雅得体的微笑来沉默回应外,完全不想多说任何一个词。
当然,除了作为宴会焦点人物的卡列宁外,最近那则关于纽兰·阿切尔为了给妻子挑选一件合心意的礼物而找遍了满城的艺术品商人和收藏家的消息,也成为了佐餐的愉快话题。
借着众人闲聊和打趣之际,裴湘认真观察了一遍所有来宾的反应,随后一边暗自遗憾她没能发现第二个“瑞吉娜”,一边含笑着娓娓道来,当众解开了“礼物”这个由她故意制造的误会。
“我昨天还对艾伦提起,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可爱的小秘密,而今天正好是解开秘密的好时机。”
裴湘偏过头瞧向今晚表现得有些不够积极的阿切尔,语气轻快地解释道:
“纽兰他确实是在给我挑选东西,那也确实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不过,这份礼物并不是送给我的,而是我请求纽兰帮我为艾伦表姐挑选一份合适的礼物,希望能弥补少许之前那场晚宴未能如期举办的遗憾。”
说到这里,裴湘朝着一脸惊讶的艾伦·奥兰斯卡轻轻点了点头,又眉眼弯弯地继续说道:
“刚刚管家已经悄悄通知过我了,艾伦,纽兰帮我为你挑选的那件礼物不久前被送到了外祖母那里。也就是说,今晚宴会结束后,或
许你可以小小享受一下拆礼物的乐趣了。嗯,希望你能喜欢,当然,最主要的是,我和纽兰都希望你能开心快乐。”
“上帝啊,梅,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们——”
惊讶过后,艾伦立刻深深地看了一眼纽兰·阿切尔。四目相对,艾伦下意识微微抿了抿唇,目光也变得分外温软。
“谢谢你,梅,谢谢你和纽兰!哦,你们真好,真的!虽然之前那场为我举办的宴会未能如期举办,但没有人会因此抱怨。梅,我们都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对你唯有祝福和心疼……哎,梅,你才是最需要安慰和支持的人。所以,纽兰、纽兰——你该亲自给梅挑选一件礼物的,而不是为我。”
就在纽兰·阿切尔暗自琢磨该如何回应心上人艾伦的提议时,一旁的罗维尔·明戈特夫人掩唇一笑,随后不紧不慢地出声打断了这对情人即将展开的交流。
“哦,艾伦,你总是这么爱操心。大家都知道你关心表妹和表妹夫,但是我认为,纽兰肯定已经给梅挑选过礼物了,甚至不止一件,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是不是呀,纽兰?”
“当然,但愿我的那些礼物没有让梅感到失望。”
纽兰飞快地看了一眼妻子,然后不动声色地说出了几句不会让现场气氛变得尴尬的谎言。
“在送礼物这件事上,我总是异常笨拙,永远搞不清楚是应该送给对方需要的,还是对方喜欢的。”
闻言,一旁的劳伦斯先生立刻扬声反驳道:
“这么说可就过于谦虚了,阿切尔。你这可不是笨拙,你只是太了解梅了,知道她喜欢什么,又需要什么,所以才陷入两难的。嗨,要我说,这是当丈夫才会拥有的幸福的烦恼。”
“哈哈,确实如此,像我这样自由的单身汉就不会拥有这样的烦恼。”
“我真想知道你挑选了什么给艾伦,阿切尔。”
坐在纽兰右侧的瑞吉娜·波福特也适时地加入了这个话题,刚好打断了旁人羡慕和打趣阿切尔夫妇感情融洽的声音。
就听这位波福特夫人用玩笑的语气抱怨道:
“还有,梅,你昨天就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和艾伦的。哎,你干嘛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呀?害得我从昨天到刚刚一直都在好奇猜测,差点都失眠了。”
“但你看起来仍然容光焕发,亲爱的。”
裴湘嫣然一笑,语气亲近,毫不吝啬地在众人面前展露出她对瑞吉娜·波福特的纯然善意。
可惜,一向乐意展示美貌的瑞吉娜这次并没有因此增加对裴湘的好感。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场宴会中最容光焕发的人就是女主人——她今晚美极了!
于是,瑞吉娜不可避免地把这句夸赞当做是一种胜利者的怜悯,自然不乐意接受。
裴湘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随后状似一无所觉地继续说道:
“其实,我同样希望艾伦能尽早看到那份我为她精心挑选的礼物。但那件礼物原本是属于一对老教授夫妇的,据说还是他们结婚时购置
收藏的,对他们来说比较有意义。所以?_[(,他们希望买家是一位能够真正欣赏那件艺术品的人。否则的话,他们宁可一直不卖出去。
“阿切尔为此专程拜访了好几次老教授夫妇,一直到昨天,那件艺术品才属于阿切尔家。不过,它现在又属于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了。”
说到这里,裴湘眸光轻转,掠过明明和此事不相干却偏要凑热闹的瑞吉娜,视线最后落在了当事人之一的艾伦身上。
“艾伦,昨天你问我的时候,我还不能确定纽兰是否能够说服老教授夫妇呢,所以就没有把实情告诉你,毕竟我想送给你一个惊喜,而不是一场空欢喜。不过,现在就好了,一切都顺利达成了,我也终于能说出这个小秘密了。”
听过来龙去脉后,艾伦再次表示了她的感谢以及对家中那份礼物的好奇。与此同时,她朝着纽兰·阿切尔投去格外认真的一瞥,眸色脉脉,无声中似有千言万语的情谊,随即便转过头去同坐在她右侧的男士交谈起来,只留给那个回望过来的男人一个若即若离的优美苍白侧颜。
于是,在接下来的晚宴上,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纽兰·阿切尔走神的频率就更高了。好在他十分熟悉在场除了卡列宁之外的所有客人,以及那些没有多少新意的社交话题,所以表面上看,他今晚还算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合格男主人,并没有给赴宴前来的客人们留下一个糟糕的印象。
倒是之前一直把大部分注意力都花在观察寻找新线索的裴湘,在亲眼目睹了艾伦·奥兰斯卡和纽兰·阿切尔之间的各种隐晦互动后,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厌烦之意。当然,这股负面情绪并非源于嫉妒或者恐慌,而是觉得无趣无聊无必要。
“这个男人——怎么配成为我的丈夫,怎么配占据我合法配偶的位置呢?”
裴湘垂眸暗忖,心中不耐:
“我甚至还要因为他的存在而被身边的亲人朋友们同情安慰……凭什么呢?他的才能智慧不足以让我敬重,他的道德品格不足以让我信服,他的容貌身材不足以让我沉醉。他无法哄我开心,反而经常给我制造麻烦,他不能护我安全,反而妨碍我寻找敌人……这场婚事,到底能带给我什么益处呢?”
就在裴湘的心头不时地闪现着迟早要彻底摘掉阿切尔夫人这个头衔的想法时,晚宴渐渐接近了尾声。之后,女士们率先离席前往客厅消磨之后的夜晚时光,而男士们则继续留在餐厅里聊天吸烟喝酒。
简妮·阿切尔,也就是纽兰·阿切尔的亲妹妹逮到裴湘的一个短暂的空闲时间凑过来悄悄询问,她到底给艾伦·奥拉斯卡准备了多么特殊的礼物,竟让阿切尔一连多日都在忙碌此事。
“比他为我挑选生日礼物时用心多了,”瘦高的姑娘挽着嫂嫂的手臂低声抱怨道,“我和妈妈还以为是特意给你挑选的,都高兴极了,可——哎,梅,你实在没必要对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这么好的。我相信,无论你多冷漠地对待她,都不会有人因此责备你的,我哥哥他就更加没有立场了。而且,我知道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等
那个女人去欧洲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对了,梅,这次晚宴你怎么没有让妈妈和我来给你帮忙筹备呀?其实,我觉得客厅那里应该再添几把椅子,然后,嗯,把沙发挪开些,这样一来才方便客人们聚在壁炉前聊天。”
裴湘轻轻拍了拍简妮的手背,心道一切确实会恢复如初的,只不过不是阿切尔收心回归家庭,而是她不想要他了。裴湘想,在不久的未来,她必然会恢复单身的,这才是她想要的——恢复如初!
“纽兰帮我给艾伦挑选了一件烧制于十八世纪末的德比雕花瓷器,是非常典型的红黑二色相间配金彩勾勒,既耀眼夺目又不失典雅雍容,我猜艾伦一定会非常喜欢的。唔,我记得那上面的图案是以……”
裴湘轻声回答了简妮最开始的问题,并且回答得非常仔细。于是,不等她缓声描述完瓷器上的菱形花格是多么精美秀气,迎面走来的一位夫人就结束了她和简妮之间的二人相处,也让她顺利忽略了简妮的后半段话题。
裴湘十分清楚,不论这个现任小姑子此时表现得多替她着想,纽兰·阿切尔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也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重心和崇拜的对象。所以,裴湘完全没有和简妮交心恳谈的想法——尤其是在她已经不喜欢阿切尔夫人这个称呼的时候……
等到男客和女客们重新聚在一起后,裴湘终于找到了和卡列宁单独说话的机会。
而这位高官先生在和裴湘相处时,又变得不那么谈笑风生、长袖善舞了,他甚至比初次见面时还要严肃少言。
具体的表现为,卡列宁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倾听裴湘对新线索的想法与推测,少数发言时间则是在提出疑问和表达不同见解,其余再无一句闲聊。
这让裴湘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认为卡列宁先生毫无和她建立私交的打算,甚至还有可能不太欣赏她这种性格的女人,却不知这是因为卡列宁正在和内心的局促作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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