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这样的社交晚宴上,裴湘和卡列宁两人自然不能长时间地凑在一起单独讨论事情。尤其是两人之前还被传过暧昧谣言,就要更注意交往接触时的分寸了。不能过于疏远以免显得欲盖弥彰,也不能过于亲近防止再次引发新的流言蜚语。
于是,在短暂交流过一些重要消息后,作为女主人的裴湘和此次宴会的主角卡列宁就适时地分开了。
裴湘开始和厄本·达格内特先生讨论晚宴时准备的罗马潘趣酒以及去年夏天的几场赛马。
卡列宁则选择走向了纽兰·阿切尔。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和参加这场宴会的其他客人一样,尽量不动声色地阻止阿切尔先生和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单独相处,以维护这场社交活动应有的体面。
不知为何,卡列宁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晚餐时阿切尔夫人眉头轻蹙眸色微凉的那瞬间一幕,虽然极其短暂,但却恰好被卡列宁捕捉进了眼底。
他敏锐意识到,那道皱起的眉头是因为纽兰·阿切尔和艾伦·奥兰斯卡之间的隐晦互动,可又不是真的因为那对男女之间的情愫,而是——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感情,那里面饱含着某种自尊与高傲,或许还有一种平静中的决然。
于是,连卡列宁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为什么今晚光彩照人的阿切尔夫人不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反而是这无意间的倦怠一瞥,却让他感到隐隐心绪不宁甚至头晕目眩!就仿佛……仿佛他有幸撞见了一张完美虚假面具下的真实血肉,至此,她在他这里就模糊印下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卡列宁说不清楚这种特殊的感觉是什么,但却让他在和裴湘单独相处交流时不由自主地局促紧张起来。而这种局促紧张的感觉同样非常特殊,是卡列宁前半生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绪。哪怕他之前随同作为宫廷宠臣的叔父去觐见皇帝陛下时,也不曾产生过类似的压力。
另一边,裴湘并没有格外留意卡列宁和阿切尔说了多长时间的话。她和达格内特老先生闲聊了一会儿后,又坐到了两位拉宁小姐的身旁,然后顺着一些家常话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那位让拉宁家族蒙羞的浪荡子汤姆·拉宁。也就是卡列宁给出的怀疑名单中最排序最靠前的那一位,同时还是瑞吉娜·波福特在昨日的聊天中特意提及的一个人。
不过可惜的是,两位拉宁小姐并不十分乐意多聊关于汤姆·拉宁的事情。哪怕据说那位先生近来已经改好了许多,但是姐妹二人永远忘不了汤姆·拉宁将家族酒窖里的珍藏贱卖出售时带来的耻辱感。
因此,哪怕裴湘的询问极为讲究技巧并且并没有让拉宁小姐们感到冒犯,她们还是只说了一些众所周知的情况。
就是汤姆·拉宁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大笔钱,然后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吃喝嫖赌全都挥霍得一干二净,而是准备做一些正经投资。
至于他要投资什么、投资多少,拉宁小姐们就完全不清楚了。她们同样也不太清楚汤姆·拉宁和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之间的具体关系。关于这方面的八卦,她们还
不如瑞吉娜·波福特知道得多。
不过,虽然没有从拉宁姐妹二人的口中打听到更多的具体细节,裴湘还是有所收获的,就是再次确认了拉宁家族对于汤姆·拉宁这个败家子的真实态度。
拉宁家的人已经对汤姆·拉宁失去了基本的耐心和信任。在他没有做出一些真正的成绩前,拉宁家族绝对不会再在他身上做任何投资了——不论是金钱方面还是人脉方面。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汤姆·拉宁顶着拉宁这个纽约上流社会金字塔顶端姓氏,还要和卡列宁这样的外来投资者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的原因。
“也许不只是拉宁家族对汤姆·拉宁失去了信心,其他人也同样对浪子回头的戏码充满了疑虑,甚至宁可选择同诚意十足的外来投资力量合作。”
裴湘联想到某位极有影响力的纽约市政府要员,据说那位老先生一贯重视合作对象在婚姻家庭方面的责任感和良好声誉,眼中划过一丝明悟:
如果汤姆&middt;拉宁一定要争取到某一项他分外重视的投资……在不能提高自己的信誉度的前提下,给对手的私人名声泼脏水也算是有效手段了。唔,如果我那时候没有活下来,那卡列宁就不仅要被谣言困扰,还会面临阿切尔、韦兰等几个老派家族的排斥针对……可如果他们选择别的出身上流社会的女子来实施阴谋,其实也能达到类似效果的。所以,为什么是我呢?
哦,对了,瑞吉娜提起过,这个汤姆&middt;拉宁现在又和纽兰&middt;阿切尔的旧情人拉什沃思夫人混在一起了——瑞吉娜不会在这种一查就知道真假的事情上故意撒谎的。那么,唔,这一切听起来确实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但是,汤姆&middt;拉宁哪里弄来的那笔钱?为什么他浪荡半生了之后就突然改邪归正了?那两个曾经分道扬镳的旧情人为什么又旧情复燃了?这些一连串的巧合又要怎么解释呢??_[(”
裴湘的脑海中划过卡列宁不久前告诉她的那些调查进展,觉得还是应该尽快找到那个失踪的前任秘书麦列霍夫,以及查清楚他那个初恋情人在美国这边使用的身份。
“这两人极有可能会是一切谜团的突破口。另外,瑞吉娜·波福特这个人,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裴湘一边再次回忆瑞吉娜这两天的言行举止,一边在宽敞的大客厅里寻找这位波福特夫人的身影,然后很快就在银行家波福特先生的身边发现了他的金发妻子。
那对夫妇不知正在谈论什么,波福特不时地皱着眉头。而每当瑞吉娜向前倾身要靠近她的丈夫时,波福特的身体总会下意识地做出微小的躲闪动作。虽然很快就克制住了,但几次之后,瑞吉娜的脸色就渐渐变得不好起来了。
等到波福特夫妇谈完话各自走远后,缓缓收回观察视线的裴湘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中的水杯,心道这对夫妻相处时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呢?
她记得瑞吉娜刚刚嫁给波福特那几年,社交界一直把她看做是始终在假装完全不清楚丈夫风流韵事的“呆美人”。很明显
,那时候的波福特先生在家庭关系中占据高位,且说一不二。但不知从何时起,这对夫妻的关系就改变了。就像此时,虽然裘力斯·波福特神色不佳,但他一直站在那里耐心地听完了瑞吉娜的话,并没有像以前发生过的那样,嗤笑一声甩手离开,完全不管妻子瑞吉娜是否丢脸难堪。
“波福特这是被抓住什么重要把柄了吗?”裴湘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不等裴湘继续暗自猜测,就又有一位男士走到她的身边同她说起话来。于是裴湘也收回了发散的思路,专心地同身边的宾客聊起去年冬天在佛罗里达州圣奥古斯丁的度假经历来……
这晚,一切都进行得比较顺利。
女主人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她自己也成为这场宴会上最光彩照人的存在。如此一来,男主人的存在感稍显暗淡就不算是很大的缺憾了。又因为这场宴会本来就是为了欢迎卡列宁先生举办的,而这位主角人物在晚宴上的出色表现又正好弥补了男主人的心不在焉。
所以,总体来说,阿切尔家的这场正式宴会是比较成功的。客人们离开时,都真诚感谢了主人家的周到款待。
次日一早,纽兰·阿切尔就告诉正在吃早餐的裴湘,他最近要去华盛顿那边出差几天,并叮嘱裴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刚刚康复些许就过于劳累,还是要以休养为主。
闻言,裴湘也连忙客气地回应了几句,并顺便祝纽兰·阿切尔外出时一路顺风。两人谁也没提那些三天之前提前收拾好的行李,阿切尔也始终没有回答妻子那天早上对他的质问,为什么要区别对待艾伦·奥兰斯卡和卡列宁?
阿切尔离开后的第二天傍晚,裴湘从母亲韦兰夫人那里得知,艾伦·奥兰斯卡应朋友邀约,打算去华盛顿那边小住几日。而裴湘对于丈夫和表姐前后脚跑去华盛顿的这个“巧合”,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其实,不仅阿切尔和艾伦不愿意待在纽约了,裴湘自己也有了旅行的计划。她一直记得亨特医生的叮嘱,让她去温暖舒适景色优美的地方好好放松休养半年,那样才能让遭受过重创的身体得到更好的修复。
裴湘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动身出发的,毕竟她还是希望能够尽早找出幕后真凶为自己报仇。但是,最近得到的一则消息让她有了新的出行打算。
“你是说,查到汤姆·拉宁那笔钱财的来源了?”
裴湘第三次见到卡列宁的时候,得知了他和韦兰家族联手调查出的一个新发现。
“是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给汤姆·拉宁牵的线,让他将手中的几件古老收藏品和珠宝首饰以极高的评估价格卖给了国际银行?这可就有意思了!国际银行的主席被汤姆·拉宁救过性命吗?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帮他?”
“同汤姆·拉宁达成那几笔交易的负责人是裘力斯·波福特,他除了自己的那些生意外,还是国际银行的懂事。”
卡列宁下意识避开裴湘望过来的视线,低头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解释
道:
“根据我的秘书米哈伊尔先生收集到的小道消息,波福特先生曾经追求过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即使后来两人分手了,也一直保持着非常不错的关系。”
闻言,裴湘微微挑了挑眉,缓声问道:
“卡列宁先生,你的意思是,是拉什沃思夫人利用她在波福特先生那里的影响力,唔,或者是东方人所说的枕边风,蛊惑了波福特先生答应高价购买汤姆·拉宁手中的那些艺术藏品和珠宝首饰?这可能吗?我认为裘力斯·波福特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商人,不会因为旧情人的几句软话就做赔本买卖的。”
“并没有赔本,只是少赚了一大笔钱,而且那个价格也不算高得离谱,要不然波福特先生也不好向其他董事交代,”卡列宁摇头解释道,“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之后拉宁先生愿意私下里分一些好处给波福特先生——比如参与的投资项目获利后的分红。那对波福特先生来说,说不定反而赚了。”
“波福特可以选择投资的项目并不少,他没必要为了一笔买卖就得罪国际银行里的董事们。况且,我听说他当初之所以能从英国顺利脱身来美国这边定居,就是靠着国际银行的庇护,他不会做这样急功近利的事情的。”
“确实如此,但如果波福特前些日子险些破产呢?”卡列宁扔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险些破产?”裴湘先是惊讶地瞪圆了双眼,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呢喃道,“怪不得呢。”
卡列宁心知裴湘心中必然有所推测,但还是坚持将自己这边调查到的内容一一说出。
“虽然他把这个消息瞒得非常紧,但还是有迹可循的。我暂时不清楚索利·拉什沃思夫人是否在这次危机中抓住过波福特先生的什么把柄,然后威胁了他——或许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但我十分清楚,波福特的破产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
“在这个特殊时期,他需要的是外界对他的信心,需要的是平稳有序,绝对不会乐意听见任何风言风语的。所以,波福特选择接受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的提议‘帮助’汤姆·拉宁,是完全可以说得通的,是符合逻辑的。而等他顺利度过当前的难关后,他完全可以慢慢修复和国际银行董事们的关系,并且说不定还能跟着汤姆·拉宁赚上一笔。”
“如果他渡不过当前的难关,那他就没有以后了。而他一旦彻底破产,就连被那些董事们讨厌的资格都没有了。”裴湘微微一笑,接着卡列宁的分析补充着说道。
“确实如此,阿切尔夫人。所以,我这次来是想再次和你确认一下,当年,阿切尔先生和拉什沃思夫人的分手闹得很僵吗?以至于她现在——”
“以至于她现在要报复在我身上?”
裴湘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卡列宁,替他把后半句话说完。随后,她又摇着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我依旧对此存疑,卡列宁先生。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认为这样一来就清楚解释了为什么瑞吉娜·波福特会特意在我面前提起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不论是出于对我的好意提醒,还是因为她讨厌她,波福特夫人在整件事中的作用并不大。她此时冒出来,极有可能是由于女人的嫉妒心,亦或者只是碰巧而已。你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但——你并不认同这些,对吗,夫人?”
卡列宁暂时压下心中局促,忍不住抬头直视裴湘的面庞。不论如何,作为合作者,他得认认真真地弄清楚她的想法,不能错过她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
“阿切尔夫人,即使这些分析非常符合逻辑,可你依旧坚持之前的观点,认为在汤姆·拉宁和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之外,还有隐藏得更深的阴谋者?”
在卡列宁先生那异常严肃郑重的眼神中,裴湘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她在心里稍稍感慨了一下,这位先生确实是打算一直和她公事公办地相处了,完全没有任何一点交朋友的意愿。
“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没什么。”
因为不管怎么说,裴湘都能从卡列宁这边感受到应有的尊重。对于合作者来说,这就足够了。
至于要不要交朋友,那是人家的自由,她强求不来,也没有任何强求的想法。
裴湘想,就这样维持着平等冷静的合作关系,其实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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