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秋后的白露从草叶上轻盈地滴落下来,透过阳光的一刹那宛如珍珠一样。
穆云平的快马在洛阳城外的古道上狂奔着,此行他要去找谢令姜,自己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一个月,不知道她是否担心坏了。
穆云平会看来时路,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洛阳城了。洛阳素来以牡丹花为最,可惜这一次没有机会去一览花容了。
凄清的古道上人烟罕至,所以荒草丛生,雉鸡、野兔什么的时常从草丛中飞起或者跳起来,吓得穆云平人仰马翻。
两旁的道路上每走五里地便有一座破旧的亭子。庾信《哀江南赋》有云:“十里五里,长亭短亭。”其意即为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
如此长亭短亭修建,是为了给行人提供一个旅途劳顿时可以休息的歇脚处。不过元廷如今风雨飘渺,自然没有人力财力来维持这种建筑的修葺。
穆云平伸手挡着正在高升的阳光,看着古道之上是绵延不绝、高耸入云的大山,而古道下边是滔滔不绝的江河。
那河水滚滚东去,如同下雨天雷公咆哮一般无二。或许是因为水流实在湍急,所以水质泥沙很多,导致河水都是黄色的。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惊涛拍打在陡峭的山崖上,溅起几丈高的浪花,其势十分壮观。穆云平口中衔着王保保送给他的柳条枝,口中悠然地念叨:“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啊!”
他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也是涉猎了一些。这是唐朝时期李太白《长相思》中的诗句,倒是挺应景的。说到底他和李太白还真有一些关联,虽然二人相差了好几百年。
李太白曾经拜裴旻为师学习剑法,而自己也是学习了裴旻的十八剑才有了如今,说起来二人都是一个师父,而李太白则是自己素昧平生的师兄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穆云平才对李太白的诗词如此喜欢,独自一人悠闲打马在古道上,也不忘记念叨两句来疏解一下此时此刻的心情。
此刻已经是正午十分了,虽然已经入秋许久,但是晒久了太阳也会让人感到特别的燥热。汗珠从额头上滴答滴答地流个不停,可以说是人困马乏了。穆云平牵马到一个水潭边上喝了口水,然后再自行上路。
他也不着急,马儿想走得有多慢就走得有多慢,那慢慢悠悠的性子倒是很契合张果老倒骑驴的典故。
又在古道上漫游了一个时辰,狭长的山谷终于走完,广阔的天地向他张开了怀抱,穆云平刚刚在峡谷之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舒适感。
“哈哈!终于出来了,先找一个地方打探一下谢令姜的下落吧!”穆云平停马四顾,前方有两条路口,一条是前往开封,一条是北上的。
穆云平犹豫了片刻,决定走大概率有人家的那条路,也就是前往开封的那条路。
武林大会还有半个月就要召开了,他正好过去看看,谢令姜找不到自己,应该也会跟着其他人前往武林大会吧!
此次武林大会是在丐帮举办,而丐帮的总舵就是在开封境内。
不过开封可不止丐帮的总舵,还有其余的一些江湖门派,有鹿鸣庄、青兕帮等。此番天下英雄也都会赶过去参加武林大会,想来一定会很热闹。
穆云平走向开封的路平缓向上,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一座草棚子茶摊前。
茶棚下一棵高大如华盖的大榕树把整个茶棚给遮了起来,使停留下来喝茶的人都不会受到烈日的荼毒。茶棚前摆着四五张桌子,已经有许多人坐在那里喝茶聊天了。
这茶摊正好在道路的一旁,四周除了这么一家茶棚,便再无人家。一般走累了的人,除了在这里喝上一碗茶,要想找下一个歇脚点,就得再走二十里。
大榕树上落着一只寒蝉,一直“吱呀吱呀”个不停,店小二不知道拿着竹竿子捅了多少次,还是赶不走这个不速之客。
穆云平摇了摇自己腰间的酒壶,里面几乎已经干了。他心道:“既然没有好酒了,便吃碗茶吧!”
他翻身下马,把马栓在拴马桩上,然后坐在了唯一没有人的桌子前高声喊道:“小二,来壶茶,再来一笼包子。”
“得嘞!”
店小二在杂乱的屋子里面应声道。穆云平敲击着桌子的边沿坐等店小二上茶和包子,穆云平早上还没有吃过东西,而习武之人一般都吃得有些多,所以才要了一笼包子。
茅草搭建的茶棚向远处眺望,便可以看到千山层峦叠嶂,如同美人的远黛眉一样令人醉心。
这个地方除了荒凉以外,其他地方都还好,景致也不错。
“这位兄台,在下可以坐在这里吗?”
穆云平本来在欣赏四周的风景,却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惊扰了自己继续观赏的性情,他回头看了一下那个人。
只见站在自己旁边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文雅的青衫男子。那男子身高八尺,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的,高挺的鼻子,五官就像是雕刻出来的一般。他头戴紫金冠,腰带是上好的蜀缎缝制,上面镶嵌着金丝和玉片,腰佩白玉。
穆云平再细细大量,此人青衫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麒麟,看他温文尔雅的气度,应该不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子弟。
“如果兄弟不嫌弃便坐下吧!”穆云平不是其他江湖人士,自己坐下了就不许别人坐。
那人合上手中朴素的白纸折扇,然后坐了下来。他微微笑看着穆云平,然后问道:“还不知道兄弟尊姓大名呢!”
穆云平好爽地抱拳道:“不敢,江湖野人穆云平。”
那人向穆云平拱手作揖,态度极为虔诚。“在下渝州人士,姓段,上渔下舟。”
穆云平不由得觉得酸溜溜的,原来是一个书呆子,他叫段渔舟,名字倒是不错,不过看着他似乎是个腐儒。
穆云平一眼便看出来段渔舟不会半点武功,便好奇地问道:“我说段兄,你身上并无半点武功,怎么敢走这种险恶的江湖路的?”
段渔舟笑笑,撑开扇子徐徐送来凉风。穆云平急得场子都要断了,他依然兀自扇着扇子。
“在下是一个读书人,古人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在下自信书已经读破了万卷,古人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下这才独自一人离开家乡,遨游天下。”段渔舟慢慢悠悠地说道。他声音轻缓,语气和蔼,倒是把读书人的那点慢性子学了个十足。
呵呵!
穆云平不得不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会武功还要独自一人遨游千山万水,他还真敢想。孔夫子当年周游列国只怕都没有这么疯狂吧?
“没有护卫段兄就敢独自游历名山大川,在下佩服。我看段兄穿着不像是普通富贵人家,要想找个护卫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不知道段兄家人放不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呵呵!我就是为了躲避家里人的束缚才决定独自一人出来的。他们都希望我继承家传衣钵,学习那杀人的武功,我不从,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段渔舟用折扇遮着自己的脸对穆云平道。“我自小和隔壁的许秀才学读书,知道了许多道理,所谓’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也不见得不比你们学武人快活。”
段渔舟宛如论辩一样滔滔不绝,时不时地自我地陶醉念上那么一段词,便觉得世间最为美好的事情就是每日欣赏着自己不曾见过的风景,品味着上好的诗词佳作。
穆云平嗤之以鼻,这家伙秀逗了,简直就是迂腐到了骨子里,不过他的勇气倒是叫自己佩服。“段兄,这边是你对于未来的期望了吗?”
段渔舟摇摇扇子笑道:“我希望我可以朝碧海而暮苍梧。”
对于他的无稽之谈,穆云平除了苦涩地呵呵笑上两声,其他的就不说了,“朝碧海而暮苍梧”非神仙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客官,您的茶和包子来了。”
此刻,店小二把穆云平的一壶茶和一笼包子端了出来。穆云平丢给他一些散碎银子,足够垫付茶水钱了。穆云平拿着一个包子递给段渔舟道:“段兄要不要吃一个包子?”
段渔舟扯着嘴皮,一脸嫌弃地笑道:“不了不了,穆兄还是自己享用吧!在下无福消受。”
穆云平便自己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模样叫段渔舟简直睁不开眼。段渔舟心道:“世间还有如此粗鲁的汉子?简直骇人听闻。”
穆云平一连吃了七八个包子,然后喝了一碗茶。
刚刚包子上来的时候,穆云平便发现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她似乎已经饿了好几天了。穆云平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曾经,自己和她一般大的时候,也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当时不觉得苦,但是现在看着这个孩子如此模样,满眼期待地看着在这里吃东西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把自己的残羹剩饭施舍给这个小娃娃。穆云平把自己剩下的五个包子打包,然后走向了那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看着穆云走了过来,还有些不知所措,穆云平蹲了下来,然后把包子塞到她那脏兮兮的手中,然后安慰地说道:“吃吧!”
然后走开。
那小乞丐狼吞虎咽地啃起包子来,如同一只撕扯猎物的饿狼。
段渔舟笑了笑,然后说道:“在下起先还以为你这人十分粗鲁呢!却没有想到你还有着悲天悯人的心呢!佩服佩服。”
穆云平拍拍手,然后擦去拿包子的油手,然后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什么好佩服的?我曾经也是个小乞丐,现在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咱们江湖侠客就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孟夫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穆兄虽然为一介草莽,但是却有着对于底层百姓的恻隐之心,实在是一等一的大丈夫。”段渔舟极尽夸耀的手段把穆云平狠狠夸了一顿。
被一个颇有学识的迂腐儒生夸赞,穆云平顿时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受之有愧还是不屑一顾。
“一等一的大丈夫我可不敢当,我行事只求无愧于心而已。”穆云平倒了一碗茶,严肃地说道。
“好一个无愧于心,我喜欢!”段渔舟欣喜若狂地端坐着,似乎很喜欢穆云平的真性情。
“我说你没必要一惊一乍的吧?”穆云平被他这一声尖锐的高喊声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得罪得罪,是在下端持不住平常之心了。”段渔舟连忙拱手作揖赔罪。如此迂腐的一个书生,彻底把穆云平给整不会了。
穆云平问道:“那要不要我给段兄你倒一碗茶来压压惊啊?”
段渔舟拒绝道:“不用不用,在下就是走累了停下来歇歇脚,却不想在这简陋的茶棚里见到了穆云平这般英雄气十足的仁人志士,真乃我段某人三生有幸啊!”
穆云平眉头紧蹙,这家伙说话文绉绉的,让人感觉好不舒服啊!还不如自己拿那马儿放屁来得舒服。
穆云平不喜欢那些酸溜溜、文绉绉的文人,更别提酸溜溜加文绉绉的段渔舟了。虽然他为人还算真诚,但是说话不似一般人,总给人一种生疏的感觉。
刚刚那个小乞丐吃完之后,胆怯地瞥了一眼穆云平,然后悄悄挪动身子,来到穆云平的身边,然后如小狗一般躺在了穆云平的脚下。
穆云平连忙把她拉了起来,触碰到她的胳膊,他才发现这小乞丐原来瘦得皮包骨,这不由得让穆云平心头一酸,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沦落至此,实在是可怜之极。
“你爹爹呢?”穆云平拉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亲切地问道。
“在地下睡觉。”那小乞丐指着地面,懵懂地说道。
“那你娘亲呢?”
“陪我爹爹睡觉。”
穆云平和段渔舟都是吃了一惊,怔忡在原地。原来它死了爹妈才沦落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乞讨,要不是遇到穆云平施舍了五个包子,只怕过两天也要饿死了。
穆云平眼中噙着泪,突然觉得自己口中有些苦涩。穆云平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污垢,她倒是还算白净,五官也很精致,就是太瘦了。
“你叫什么?”穆云平问道。
“李鱼儿。”
看着她两泉湛湛如秋水,甚为清澈,穆云平又点了一笼包子。然后他对段渔舟道:“段兄,这孩子一个人到处乞讨,只怕没有什么出路,指不定哪天就倒在了路上。而我走的路又太过凶险,要不让李鱼儿跟着你吧!让她给你做一个端茶倒水、执笔研磨的侍女。”
段渔舟摇着折扇想了片刻,然后说道:“跟着我倒是问题不大,只是我有洁癖,看着这丫头脏兮兮的有些反胃。”
段渔舟的意思是让穆云平给这个丫头清洗干净,然后再交给自己。穆云平点点头,然后问李鱼儿道:“你愿意跟着他吗?”
“我可以跟着你吗?”李鱼儿期待地看着穆云平。
穆云平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说道:“跟着我没有饭吃,而且还可能被追杀。你跟着段兄既不会被追杀,还每顿有肉吃。”
李鱼儿看了看段渔舟,再看一看穆云平,然后委屈巴巴地舔着自己的指头低声呢喃道:“其实我吃得也不多,而且我还不怕死。”
穆云平和段渔舟相视一笑,还真是孩子气。不过穆云平为她点了这么多包子,她喜欢和穆云平待在一起也无可厚非。
穆云平给了店小二一两银子,让他烧了一锅开水,然后把温度调试好,又找了店小二的堂客为李鱼儿清洗身上的泥垢。
店小二的堂客搓了三四遍之后骂骂咧咧个不停。原来是李鱼儿身上又脏又臭,所以洗了四遍都还有异味。直到六遍时才恢复正常,穆云平和段渔舟坐在桌子前,感觉很对不起这店小二的堂客,便又点了些东西来吃,也算是照顾了他们的生意了。
“哎呦!客官,以后可别叫我干这种活儿了。”把李鱼儿清洗干净之后,那店小二的堂客累得气喘吁吁的。
“只此一次。”穆云平抱歉地对他们夫妻二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