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赌酒

醉侯傻呵呵地笑着,才不管穆云平怎么挖苦谩骂自己,他在乎的只有能不能喝上一顿饱饱的酒。要是能天天管他一顿酒,就是真做了穆云平的老儿子也未尝不可。

“我说醉猴子,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晚年独居不寂寞吗?”二人在等上酒的时候,穆云平突然对醉侯的身世感起兴趣来。如此嗜酒如命的人,是如何活到如今的,这是个奇迹。

“嘿嘿!年轻的时候,家里面给说过一房,不过人家听说我是个酒鬼,便悔了婚约。嘿嘿!反正我只要有酒就行,什么媳妇儿儿女的,我一蹬脚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人生不过是死在哪里便躺在哪里,天为黄土,地为棺椁。”醉侯满不在乎地说道。言语说得极其洒脱,似乎对平常人家的天伦之乐毫不在意。

“你也是没谁了。除了喝酒,什么兴趣都没有,人家说你烂泥扶不上墙,我看一点都没有冤枉你。”穆云平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

醉侯只是没心没肺地翘着二郎腿,抠一抠脚丫,一味地痴痴傻笑着,露出满口的烂牙来,甚是恶心。

“你不懂,你不懂。”醉侯倚老卖老地想要找回些面子,兀自说道。

二人闲谈了一会儿之后,伙计把二人要的酒菜和美酒都拿了上来。那伙计将菜肴和好酒摆放停当之后便退了下去。aosu.org 流星小说网

精巧的青花瓷碟子如月宫玉盘一样盛放着花式各异的下酒菜,青玉一般的酒壶装了十来壶,齐齐摆在了二人的眼前。

醉侯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地笑了起来,然后准备大吃特吃地说道:“嘿嘿!闻了几十年的酒香味,今天真就可以入我肚中了,美哉美哉!”

穆云平截住他蠢蠢欲动的双手,然后优哉游哉地说道:“哎!我说醉猴子,咱们之前的约定你忘记了吗?”

醉侯一脸茫然,只要美酒摆在眼前,什么约定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他挠挠头疑惑地问道:“什么约定?你要给我安一个名字,我答应了,你要给我整一个绰号,我也没有反对啊!最后又叫我洗了个澡,我可是洗了才来长乐坊的。”

穆云平见他忘性如此之大,便一把将十来壶好酒全部揽了过去,使醉侯望眼欲穿却无可奈何。看着醉侯想杀了自己的眼神,穆云平然后坏笑道:“咱们之前在未入开封城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让你试一试这闻酒香而猜出酒名,这事你怎么忘了?”

醉侯这才想起来,然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道:“嗨!这有什么难的?你且倒下酒来,我这便展示给你看。”

说着便自觉的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头别到一边去,表示自己虽然落魄,但是喝酒这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会偷看穆云平倒酒。

穆云平微微一笑,自己倒是看看他是不是吹牛的。然后提了一壶酒,看了看酒壶上的名字,上面赫然写着“相州碎玉”,这倒是一个好名字。穆云平斟上一杯,然后递到了醉侯的面前。

醉侯双眼紧紧盯着那杯中琼浆玉露,登时垂涎三尺。穆云平端着酒杯在他鼻尖上绕了三圈,见他一脸的陶醉,不能自拔,顿时觉得好笑。

“猜得出来了吗?”穆云平怕他没有嗅出来,便问道。

“呃呵呵!你倒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了。”醉侯信心十足地说道,言语间尽是得意之色。显得穆云平刚刚绕鼻尖三圈的举动倒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哦?那么你便猜吧!这是什么酒。”穆云平将酒杯放在他的面前,要是猜的对,不仅这杯酒是他的,就是一壶子的相州碎玉都是他的,要是猜不对,呵呵!那就不好意思了。

醉侯悠然地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脚踝,头别到一边高高昂着,十分神气,他平静而嚣张地说道:“这不就是相州碎玉嘛!有什么难的?”

穆云平吃惊地看着他,手中的筷子差点没有掉下来,这个老家伙,真的猜对了。难道他几十年喝酒,真的喝成了一个嗅之则识的酒神了吗?

不等穆云平说话,醉侯已经把那杯相州碎玉高高地端起,然后缓缓倒入口中。那一丝细长的酒线,确如碎玉一般。

“啊~回味无穷,果然不是乡下的土酒大曲可以相提并论的。”醉侯闭着眼睛,细细回味着那相州碎玉的滋味,一副物我两忘的神情,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穆云平把一壶相州碎玉推到他边上,本来想看看这个酒鬼出出洋相,却不想现实给了自己一耳光。他有些愤懑然后说道:“会不会是你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哼!你可以再试一试啊!”醉侯极为得意地说道。

只见他眉毛上挑,极富挑衅。

“那你是怎么判断这是一杯相州碎玉的?”穆云平极为好奇醉侯是怎么闻一闻酒味便知道酒的产地和名字的。

在他自己看来,天下的酒闻着都是一个味儿,区别就在于品尝之后其中细微的香味儿。

“相州碎玉,清冽若玉屑,故而得名相州碎玉,其味清甜若梨,虽然要品之才浓。嘿嘿!我几十年就在后院闻酒,早就练出了一副狗鼻子了,这味道不要说只在鼻尖,隔着一堵墙我都能分辨出来。”醉侯颇为得意地向穆云平介绍道。他一身碌碌无为,但是一直专心于喝酒之道,久而久之,便学会了这般神技。

穆云平听他如此说,可算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拍手叫好起来。“你要是把这识酒的本事放在习武演文上面,只怕是武道已经无敌,而文坛已然是状元郎了。”

“呃呵呵!那有甚趣味?学武要被人杀,学文要做皇帝的走狗,两者最后的结局都是凄凉收尾,还不如我独自饮酒作乐呢?”醉侯抱着酒壶咕噜咕噜地往里面灌,脸上容光焕发,微红得精神百倍。

穆云平见他嚣张跋扈的样子,心中十分看不惯,他虽然相信醉侯能闻味辩酒,但却不信他闻味识酒的本事百发百中、屡试不爽,故而又倒了一杯杭州秋露白。

既然他说自己一倒他便知晓了其中滋味,所以穆云平也不再举杯绕鼻尖三圈,而是倒完之后直接问道:“那你且猜上一猜,我现在倒的是什么酒?”

醉侯一边喝着相州碎玉,一边捻着花白的胡须仔细一嗅,不禁呵呵笑了起来,不禁脱口而出:“秋露白乃是秋天清晨清冽的白露酿造的好酒,故名秋露白。而此酒酒香醇和浓郁,入口清爽鲜美,极宜佐餐助兴,这是杭州的秋露白吧!”

穆云平把装有杭州秋露白的酒杯和酒壶一道推到了醉侯的面前,他道:“神乎其技!醉猴子,日后你要是酒馋了,凭借这项技艺,哪里会讨不到酒喝?”

醉侯嘿嘿笑了起来,两壶酒一起倒入自己腹中,并不答话。

穆云平见他模样,也不再挖苦他,毕竟人各有志。他喜欢喝着好酒不管不顾,那旁人的话他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呢?

就像自己一心江湖,大哥王保保如何挽留自己,自己也不会留念河南王府一样。

突然穆云平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为难一下醉侯。“嘿嘿!醉猴子闻酒识名,那都是一种一种的来的,我便把两种酒倒在同一个杯子里面,然后把味道搅混在一起,叫他无法分辨出来。”

说干便干,穆云平提起两壶酒,分别是春秋椒浆酒和西京金浆。将二者倒入了一个杯中,然后搅拌为一之后,便笑问道:“醉猴子,你要是猜对了这一杯我才是真正的服了你了。”

醉侯却是眉头紧蹙,神色谨慎。他道:“能不能把酒杯绕鼻三圈?”

穆云平笑道:“怎么啦?你的狗鼻子不管用了吗?”

“不是不管用,而是感觉有些蹊跷,这杯酒不像是一种酒。”醉侯面色凝重地说道。

穆云平差点没有喷出血来,这样都能猜出来不是一种酒。即使猜错了两种酒的名字,那也是大大的了不起了。

穆云平照他说的做了,将酒杯端到他鼻尖处绕了三圈。然后静静地看冥思苦想的醉侯,他能不能猜出来呢?穆云平倒是十分在意。

春秋椒浆酒从春秋到如今都是有记载的,穆云平在岳州时读《楚辞·九歌·东皇太一》篇时便有“蕙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之句。

“其中一种酒清香芳醇,常饮可治疾养颜的。这应该是春秋椒浆酒,另外一味酒加了蜜糖、雄黄、朱砂,味烈而回味更浓,大致是西京金浆了。”醉侯细细分析,然后随口而说了出来。

“汉代刘歆的《西京杂记》记载:于是尊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而为世人知晓了西京金浆酒的大名;南梁的荀济再有’玉醴何容惜,金浆故应有’之诗。后代各家争相传唱。醉猴子,依我看,他们的诗句即使流芳百世,也不如你这嗅味识酒的本事来得惊世骇俗。”穆云平将所有的酒都推到了醉侯的面前,他能将两种夹杂一起的酒细细辨别出来,三种四种自然难他不住。

索性一股脑的都给了他,让他喝个痛快。

醉侯仿佛小孩童得到了自己心怡的玩具一样,欢欣鼓舞起来。将十来壶美酒全部揽入怀中,自言自语道:“哈哈哈!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见穆云平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醉侯却是嘿嘿一笑。

其实穆云平哪里知道,醉侯根本不会辨析两种夹杂在一起的酒,只不过是穆云平倒两种酒入杯的时候,是有一段距离是分开的,这一个短暂的时间里,醉侯恰好牢牢抓到了那两种酒的味道,然后再故弄玄虚地请穆云平端酒杯绕鼻三圈,最后一一分析出来。

如此便使得穆云平对自己更加的佩服不已。

不过一瞬间便可以将两种酒味分辨出来,醉侯已然是及其了不起了。

既然不再赌酒,二人便自顾自地吃喝起来。醉侯一味喝酒,对于桌子上的佳肴愣是没有动筷子。穆云平不禁问道:“醉猴子,你不是说那杭州秋露白适合就着饭菜喝吗?你怎么不吃菜?”

“呃呵呵!我喝酒就成,喝酒酒成”他抱着酒壶,卑躬屈膝地蹲在凳子上,宛如一只病怏怏的瘦猴,看似晚景凄凉,实则自得其乐。

穆云平见自己只吃菜没有酒,也没甚滋味,便道:“那拿些酒来,我陪你喝几杯如何?”

醉侯笑嘻嘻地摇摇头,然后贼溜溜地看着穆云平道:“这媳妇儿可以给你,名声也可以给你,就这酒却不能给你。嘿嘿!”

穆云平气不打一出来,老子请你喝酒,你倒不让老子和酒,这是哪里的道理?

他气急败坏地霍然站起,拳头捏得咯吱响。醉侯想到自己在开封城外不给穆云平酒喝,被他暴打一顿,然后又抢走了酒壶,最后只给自己留下几滴的事情后,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既然打他不过,那只能识时务地把酒壶交出来,如此穆云平也不好只给自己留下那么一两滴。

醉侯把十来壶美酒推到桌子中间,然后笑嘻嘻说:“那咱们可说好了,我把酒交出来,但是你不能咕噜咕噜地喝得只剩下几滴。”

穆云平见自己的拳头还是有效的,便笑道:“但凡你不死抠,我便不再那般对你。”

说着,便各自倒了一杯酒,然后慢慢喝了起来。

醉侯看着穆云平一脸的讳莫如深,便问道:“咱们喝的这个是播州的华茅酒,你感觉如何?”

穆云平细细回味着那华茅酒中的甜、酸、苦、辛、咸、涩等味,各种味道相互交织,却又渭泾分明,让人知晓每一种味道的存在。

“味甘醇而清香,内含乾坤,杂甜、酸、苦、辛、咸、涩等味而不混为一体,各味分而食之,没有什么奇特,但是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人生百态之感。饮之香远益清,回味无穷。”穆云平端详着酒杯,对这华茅酒啧啧称赞,这是他迄今为止,喝过最为美味的好酒了。

“嘿嘿,就是这个味儿了。”醉侯拍桌子兴奋地说道。

穆云平继续道:“这华茅在汉名为枸酱酒,深得武帝赞誉;在唐名为钩藤酒,文人士大夫都喜欢喝;到了如今则叫风曲法酒,只有播州地区和黔中的人叫他华茅。不过如今大多数人都喜欢叫它华茅。”

醉侯有些惊疑地看着滔滔不绝的穆云平,然后竖起了大拇指道:“想不到你这个人知道的还挺多的嘛!嘿嘿!”

穆云平道:“我在岳州读书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东西。不过如今书籍都被雨水浸泡坏了吧!”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不会是待在开封城请我喝一辈子的酒吧?”醉侯嘿嘿笑道,眼神中居然还有些许的期待。

“想得你屁股冒烟哦!你要喝好酒,应该去找你那两个家财万贯的岳父啊!”穆云平笑骂道。

醉侯为了喝酒,闹出来的笑话可不少,时而嚷嚷着要入赘开封城林员外家,时而又要入赘到播州杨家去。如此行径,不仅滑稽,而且让人觉得他很无聊,也就穆云平能和他处一处了。

“唉唉!他们要是肯让我入赘他们家,我还至于落到破庙去跻身吗?”醉侯无可奈何道。然后夹了一筷子的菜送入自己的嘴巴里面去,使劲儿地嚼了又嚼,十分不爽的吞了下去。

见他神色落寞,穆云平内心责怪自己好端端揭他伤疤干什么,便斟了一杯酒,然后宽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忧心,就像是你自个儿说的,一个人反而自由自在。如果真的觉得寂寞,随便认棵树啊草啊做儿子那也是可以的。古时候不是有人梅妻鹤子吗?你现在树妻草子,那也算是和先贤齐名了。”

醉侯碎了一嘴口水,然后喜笑颜开道:“那树又有什么好的?黝黑黝黑的,一看就不是一个好女人。而且那草也不好,我要是和那树是夫妻,怎么可能生的出草这样的东西来?除非那树出轨了,不然是万万生不出来的。”

穆云平一时之间被他说得晕头转向,不知怎么回他的话才好。

吱呀!

此刻,玉冬雅间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也不见得,也许是你家种子不好,所以一代才不如一代呢?又或者是你出轨了草,然后生了草这个儿子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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