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 90 章

云梓辰身子悬在半空,下面是数层楼的高度,尖锐的弯钩扎入小腿,眼前吐蕃士兵的尖锋利刃已至,全力袭向他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柄短剑从云梓辰身后飞来,带着凌厉的锋芒,噗一声扎进了那执勾士兵的脖子,受伤士兵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捂着伤口倒向身后,鲜血如泉,喷涌而出。

这意料之外的偷袭超出所有人的预想,莫说吐蕃士兵,连云梓辰也愣了。他就看到一抹黑影从头顶掠过,轻盈地跃到四楼的回廊上,紧接着,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云梓辰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他拽了上去。

云梓辰惊魂未定,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美丽而淡然的杏目,是辛九。

“怎么、怎么是你?”云梓辰瞠目结舌。

辛九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没用的浪荡子,跑来花楼里逞英雄,你若是死了,要给主人添多大麻烦。”说罢,不由云梓辰辩驳,她从劲装的腰封中扯出一柄软剑,在回廊的栏杆上一拍,腰身一拧,翻下了三楼。

脚下瞬间传来混乱的打斗声。

“小心点啊!”云梓辰提着刀喊道,探身往三楼看去,刚一露出脑袋,一股黑血就滋到了他的脸上,云梓辰吸了口凉气,转身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不过片刻工夫,辛九就已将那几个吐蕃士兵杀了个干净,满地残肢与血污,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自己身上却干干净净,站在门口,泰然自若将方才的短剑拾起来,擦干净上面的血。

“怎么不留个活口,问问他们从哪儿来的啊!”云梓辰看着眼前的狼藉,手足无措地嚷道。

辛九瞥了他一眼:“你又听不懂他们的讲话。”

这时,脚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浓妆的女人花容失色地从床榻下钻了出来。

云梓辰这才想起了屋中还有人,他在各个角落中一通翻找,所幸剩下的几位女子都还活着,只不过全都给吓坏了,还有人晕了过去,身上都没什么重伤。

正当云梓辰好生安慰着她们,一边发愁自己应走还是应留下,逃到楼下的人们已慢慢回到这酒楼之中,个个面如土色地聚在大堂里,远远地看着那位舞姬的尸身。

“让开!都让开!”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云梓辰望向窗外,看到一乘软轿从街口拐过来,两名壮实的轿夫冒雨跑得飞快,都是气喘吁吁,不知是因为跑了太久,还是轿子太沉。

原因大概是后者,因为云梓辰看到那轿子停到门口,一个体形肥硕的商人模样的人以手遮了雨沫,噔噔跑进了酒楼里,虽是只一闪而过,云梓辰却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身形。

“保护你的任务我做了,烂摊子自己收拾吧。”辛九说罢,收好了武器,转身跑向了大开的窗户,化为纸鹤飞了出去。云梓辰望着窗外的夜色与雨幕,有点担心纸片怕不怕水,在这样的大雨中,辛九的纸鹤又将到何处躲避凉夜。

走出屋子,云梓辰见那胖商人用两支胖胳膊拨开人群,站到大堂正中的空地上,朝着酒楼顶上的藻井,咧嘴便哭:“大爷们诶!饶了小人的苍蝇小地方吧,好酒好菜有的是,别打啊,别砸啊,物件他比人值钱呐,坏一套我做不起新的,人没了我再买啊……”

“闭上你的狗嘴!”云梓辰气得怒喝一声,从楼梯上大步走下来,两道凌眉倒竖,高高地将刀鞘指向胖商人的鼻尖,“你说的算人话吗,那是条命!”

胖商人见走下来的是个汉人男子,而且年纪尚轻,衣着又朴素,立刻止了哭,吹胡子瞪眼地冲云梓辰骂道:“还以为是吐蕃的大爷们在玩儿呢——你是哪儿来的痞子跑到本老爷的花楼里闹事,信不信我喊官府来,活扒了你的皮!”

这句话似曾相识,云梓辰望着胖商人满是油膘的嘴脸:“你是……长江边那个河漂子?”

云梓辰恍然记了起来,四年前他还未北上去到长安的时候,因为路途中挥霍光了盘缠,不得已在金陵的码头卖画。当时就是眼前的胖商人命他作画,却因为不满意自己画的荷花,当时两人还争执了一番,闹得很不愉快。

未曾想,冤家路窄,四年后竟又在这蜀州相遇了。

经这句话的提醒,胖商人也认出了云梓辰,他揪着胡子上下打量了云梓辰一番,冷笑道:“好好好,当年抢我二十文铜钱,让你给跑了。今天在我的地盘上砸了我花楼,咱旧账新账一起算,你的皮,我扒定了!——来人,捉他去官府。”

酒楼门口,一众家丁打扮的人闻声挤了进来,将云梓辰围在楼梯口。

云梓辰将苗刀塞回腰里,坦然地背过双手:“当我怕你啊,究竟是谁砸了你的店,你让人上三楼去好好看清楚。小爷我可是除暴安良问心无愧,用不着你们抓,我自己走去官府,我还要告你血口喷人呢!”

话音一出,那胖商人陡然变了脸色,脸上横肉如被白水煮了一般颤颤巍巍,他目光锁在云梓辰身上,叫来身旁一家丁耳语两句,那家丁不敢怠慢,从灯火辉煌的大堂里拿了盏灯,飞快地跑上了三楼。

不多时,楼下的人们便听到声惨叫,家丁屁滚尿流地从房间里爬了出来,面无人色地说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他、他把吐蕃人给杀了!”

“拿下!”胖商人尖声喊道。家丁们一拥而上,各自抄起桌椅板凳扑向云梓辰。

家丁可比士兵好对付多了,云梓辰上身一闪,躲过扔向自己的茶壶,飞身踢在了眼前一人的胸口,那人飞出数尺,撞倒了一片敌人。耳后风声传来,云梓辰回手一拳,打在对方颅上,将其击晕在脚下。紧接着,云梓辰抽出长刀,刀未出鞘,抡着砸在冲在前方的人的脑袋和肩膀上,几下就打退了数人。

家丁们见他以一敌众,纷纷向后退去,云梓辰怒气冲冲追到门口,拔出长刀架在了胖商人脖子上,厉声骂道:“你们这样为虎作伥,还有王法吗!你,不是要喊官府来,我就带着你去官府走一走,在公堂上好好论道论道。”

门外大雨瓢泼,云梓辰押着胖商人走向成都的县衙。此时夜色未央,成都是个入夜仍繁华喧闹的城池,大街小巷中人潮攒动,不少人都带着畏惧和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两人。

冷雨洗净了云梓辰脸上的血浆,他略冷静了些,边走边思索对策。他并不能确认自己是否被朝廷通缉,因而一路以来都是用的化名,以防被人认出,连刀鞘上的云家印记都被他磨掉了,届时与胖商人对簿公堂,应当不会暴露身份。

云梓辰并不担心自己脱不了身,他清楚大昼这些地方掌吏,越是胡作为非的地方,其官吏就越色厉内荏,其衙役就越欺软怕硬。况且还有辛九在暗中保护,让云梓辰有了十足的底气。

然而胖商人的反应却令云梓辰感到古怪,趋炎附势之人云梓辰见得多了,胖商人不敢得罪吐蕃兵,于理而言也说得过去,但被自己押着去县衙,这人却毫无惧怕的神色。

难道他与当地长官相熟,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吗?

两人很快到了县衙,不多的几步路程,胖商人已累得吁吁大喘,派头却愈发神气,他昂首阔步到了县衙门前,有两位差人正站在左右,还在当值。

其中一人拦住云梓辰:“站住!来干什么的?把刀收起来!”

“报官。”云梓辰放下长刀。

“什么事儿,天都黑了,明天再来不成吗?”

胖商人看着左右,拱手笑道:“差大人,草民也要报官——这个人,他在草民的花楼里,无故残杀了五个吐蕃兵!”

云梓辰瞪了他一眼:“那些吐蕃人分明是来打砸的,还害死了一位舞姬,我杀他们是给你解决了大麻烦,你倒是反咬一口,真是不识好歹。”

差人听后却面色大变,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转身进了院子。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片刻工夫,一群衙役明火执仗,将云梓辰与胖商人围在了当中。

“拿下他!”为首的衙役指着云梓辰喊道。

云梓辰心中的疑惑更深,但并未反抗,由着他们收缴了自己的长刀,被押着走入了县衙院中。

一进门,云梓辰就闻到了一阵不寻常的香味,那是檀香与酥油夹杂了燃烧的气味,让他想到了佛家的庙宇,与草原中的毡包,可这两种完全不相干的事物怎么会同时出现在成都县的衙门里呢?

穿过牌楼就是大堂,抬头望去,那位青衣县官满脸惶恐之色,手忙脚乱扶正了自己的官帽。县官并未落座,反而对着后堂点头哈腰,似乎有什么位高权重之人正在走过来。

一根长长的木杆立在堂前,上面悬挂的五色经幡被雨水打湿,粘在木杆上。

堂上灯火明亮,梁间“明镜高悬”的匾额熠熠生辉,威仪气派的门廊后,云梓辰先看到了一只装饰了豹毛的皮质战靴,上扎绑腿,宽阔的金色裙幅上套了身锁子甲,胸口正当中装着护心镜,那位将官手握转经轮,头盔顶上立起一束模样怪异的野雉尾羽——这绝不是汉人将军的装扮!

吐蕃人!

云梓辰看着县官将那吐蕃将军恭敬地让进来,吐蕃将军瞥了眼站在堂下的云梓辰,用手中转经轮指了指他,对县官说了些什么。

“跪下!”差人喝道。

一旁,胖商人扑通跪倒,有人来踢云梓辰的膝弯,然而他双腿绷直,丝毫未动。

“堂下何人?见本官为何不跪!”县官拍响了惊堂木。

事情到如今,云梓辰算是全弄明白了,为何蜀州未出现叛军,为何成都城中的粮食越来越难买到,为何吐蕃士兵敢肆无忌惮地到酒楼中杀人。

因为这里的长官早已与吐蕃人暗中媾和,鱼肉大昼的国民,并以吐蕃军队镇压蜀州境内起义。蜀州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下朝堂政律废弛,自然更是无暇过问此处事务,才让这小小的县丞有机会为非作歹。

“你吃着朝廷俸却干出这样卖国窃民的勾当,转向吐蕃人卑躬屈膝,你真是枉为人臣、丧尽天良,大昼养出的怎么净是你这种混账县官!”云梓辰指着头顶上“明镜高悬”的匾额大声说道,“小爷我虽是反贼秦钺的部下,但也见不得汉人向蛮夷奴颜媚色,今日就来替天行道,斩下你的狗头。”

说罢,云梓辰飞出一脚踢翻身边的衙役,锵一声拔出他腰上佩刀,朝着堂上的县官冲了过去。

这县衙的院子很是宽敞,堂下两侧站了许多衙役,见云梓辰发难,纷纷跑到县官与吐蕃将军身前,拔刀予以还击。眼前是雪亮的刀丛,云梓辰面无惧色,挥刀便斩,转眼就砍伤了数人。

事到如今,云梓辰仍不愿伤人性命,面对那些衙役,只是攻击向对方的手脚等非要害地方,令其伤痛退却。衙役们见云梓辰如此勇猛,也不敢以死相搏,而是不断举刀招架,拦住云梓辰去路。后方几人则将县官护着,往后堂避去。

眼见县官就要离开,云梓辰慌忙之下大喝了一声,向着县官的方向甩手将长刀掷出,刀尖正中了后背,刺入官服下数寸。那县官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辛九,递个刀!”云梓辰没了武器,向院中喊道。

院墙外黑影一闪,辛九翻身跃入院子,捞起云梓辰方才被收走的苗刀,远远抛到云梓辰手中,一面说道:“县丞已死,后院有蛮兵集结,你快走。”

云梓辰点头,转身就往县衙大门跑去,经过牌楼下,云梓辰瞥见那胖商人正躲在下面,正竭力将肥胖的身躯隐在阴影里。

“我此生二十三年双手从未沾血,今日就拿你祭刀!”云梓辰拔刀出鞘,挥手斩下了那胖商人的头颅。肥腻的血浆喷涌在夜色中,县衙院墙外火光熊熊,吐蕃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角落中,辛九向云梓辰招手,两人一前一后翻过院墙,在雨夜中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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