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面写着殿身要足二十间。按平常来说,建房子必须结实耐用,主梁拱顶的木材都要够广够厚,更别说是这么大的房子。但这图上,却是以极其精巧的方式,让尺寸偏小的三等材撑起二十间房。”巧巧说到这里,抬手比划了一下,“三等材广七寸五分,厚五寸,不算结实,但胜在好砍好削,用这图样上的方法,十几天便能拔地而起一排大房子,只是薄如蝉翼,顶多能遮遮风有个地方住,再多就苛求不了了,说不定还要漏雨。”
林初七立刻抓到要点:“这是为了快些建房子,不惜牺牲房屋质地。”
巧巧点头:“这狼撵似的建房方法,倒像是……倒像是再不建好就要出大事了,但是这里风寒有这么严重吗?要用这样的方法建医馆?”
一旁静听的程茂忽然插嘴:“不是医馆。”
两孩子齐齐看向他,眼中满是疑问,程茂解释道:“我家里以前就是开医馆的,房屋与寻常民房并无不同。不过前些年那场动乱中,我老家的官府工曹大建民房,称病伤坊,用来收治受伤的百姓,我爹娘都去做了大夫,因而我跟着去见过。病伤坊就是几天内拔地而起,大但薄如纸皮,跟这个极像。”
林初七遽然打了个冷颤:“……动乱?”
“你怕什么。”巧巧丝毫不为所动,大大咧咧地安慰道,“有云大哥在,十三州动乱还能再来一回?”
“云大哥又不是神仙,蛮子要是真想进犯还会怕他?”
巧巧眼睛一眯,撸胳膊挽袖子地想跟林初七好好理论一番,被林初七一把按下去,绷起脸认真道:“我不是跟你吵架,你听我说,隗扶光虽然看着疯癫,但城府极深。她这次越过宁州刺史,给汖州及其他州发信求援工匠,不会随便交待件云里雾里的事。就算你不信她,你还不信云大哥吗?省事郎这职位不光在宁州,就算放眼全十三州都是极特殊的,云大哥特意设了这么个职位,他会把不靠谱的人放上来?”
林初七正经起来的脑子巧巧是相信的,可这次事关者大,她难免觉得太玄乎了,将信将疑道:“可是……可是她怎么能提前知道要开战呢,难不成是云大哥要报当年的仇,去揍蛮人,所以跟隗扶光通了气?”
程茂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殿下在位一天,就断不会轻言开战。”
林初七点点头:“我想也是,两国开战不是小孩子打闹,真打起来了,一桩桩一件件都要烧钱,十三州刚刚重建,正是缺钱的时候,怎么可能说打就打,要说也只能是南蛮进犯。”
巧巧懵道:“那隗扶光是……提前一个月预知了南蛮要进犯的消息?”
她这么一提,林初七也有些懵,犹豫道:“也许是她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总不可能是神机妙算出来的。”
一阵香味悠悠飘来,店小二端来三碗冒着热气的猪血糕:“来咯,三碗糕,客官慢用!”
碗中软软弹弹夹带葱末的凝状猪血极香极浓,勾得三人食指大动,没心思再聊下去。巧巧笑道:“开吃开吃,管他怎么回事呢,南三绝景可不是吃素的。”
店小二听了一耳朵,接话道:“三位客官是来咱这游赏南三绝景的?那您几位可来对了,整个宁州,数咱梧县离南三绝景最近。西城墙有一段是专给百姓登高望景的,您几位年轻,爬个把时辰也就爬上去了。”
接下来这店小二聒噪不停,什么“景王爷神乎其技”,什么“大石头阵极为壮观”,什么“倒是不知道那个光秃秃奇形怪状的静影关是干什么的”,一直叭叭到三碗猪血糕见底。巧巧倒是吃也不耽误说话,跟店小二聊得不亦乐乎,听得林初七耳朵嗡嗡响,忍无可忍地想切断对话。
此时,刚巧有几个小娃娃张牙舞爪地冲进店里,边追着跑边叫唤着:“不寻常,不寻常,凤凰有翼不飞翔。不去天上落地上,骑着巨虫游四方。巨虫百足身子长,能驮凤凰晒太阳。踩过杂草吟且唱,只剩一座秃山岗……”
什么鬼童谣。
这下更吵嚷了。
林初七捂住一边耳朵:“大工匠,吃完了吗,吃完了咱们再去一趟衙门,见见县令。”
他本意是想多打听多问,以免日后被动,店小二不知这几人的身份,还以为他们有事要去报官,立刻摆手道:“客官,您几位要见县令,那可要白跑一趟了。”
林初七问道:“为什么?”
“咱这的县令姓杨,听说早三天前就去州城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现下衙门归县丞孙大人管,您报官得找他。”
巧巧冲林初七一耸肩:“那没办法了,出去转转吧。初七,给钱。”
而此时此刻,本应在州城的杨锦郎,正满身血污地被关在梧县秘处阴冷湿暗的地牢之中。他瘫在碎烂的草堆上,鼻青脸肿浑身鞭痕,嘴角满是血涎,双眼紧闭,看着是有出气没进气,显然是已受过不止一次拷问了。
就在五天前的夜里,他在自家屋中睡熟,一觉醒来就已身在地牢中。几个黑衣人轮番地审问他葛祯和兀沙蒙的下落,以及这些蛮子在城中究竟做了什么。
一开始他还硬挺着装傻,一问三不知,直到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着脸道出他与葛祯上个月一次密信来往的详细内容,他终于弃甲投戈。
从那开始,他便闭紧嘴一言不发到现在,也被一直用刑到现在。
只要他什么都不说,他爹总还是安全的,杨锦郎惨然想道。
不过他究竟是为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片刻之后,杨锦郎猛地一阵咳嗽,又呕出一滩鲜红的血。
地牢的外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传来有人下台阶的脚步声,杨锦郎听到黑衣人叫了一声“郑大人”。
在宁州,说到郑大人,那就只有那位年逾七十的老刺史郑大人。
他咬紧下唇,将头深深埋进脏污的稻草中。
以这副阶下囚的模样见昔日同侪,实在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