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律

妈妈打人不疼,但也是吓了胡盐一跳。

“妈你怎么在这?你出院了?”胡盐一脸懵。

妈妈对着上臂哐哐又是两巴掌:“你妈是出院了,人家阿绸快被你打进医院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人家刚生完,那肚子被你打得那个乌青乌青的……”

胡盐才反应过来,立刻看向阿绸:“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阿绸语气冷淡,顺手还用袖口擦了一下被洋葱熏出来的泪。

“……”胡盐语塞,转而拉住妈妈的胳膊就往外走,“妈你跟我出来一下,我们到外面聊。”

临出门时还把手上买的婴儿用品搁在桌上,跟阿绸撂了一句:“你把东西收拾一下。”

到了外头巷子里,胡盐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孩子不是我的。”

“当然不是你的。”妈妈白她一眼,“人家阿绸生的怎么会是你的孩子?”

胡盐凌乱了:“那你搁这儿跟我发什么飙呢?”

“再怎么不是你的,你不能在这时候把人家肚子打成那样啊!”妈妈还是那个揪心的语气,“你这是人渣才做得出的事儿啊,单兵学校就教了你这?我早说就不该让你……”

“不是?”胡盐烦躁地抓抓头发,“他都壮成什么样了,你觉得用正常方式我打得过他吗?要是他行为没问题,我犯得着这么卖力地打他吗?”

“你打孵化期Omega你有理了还!”妈妈气得又是一巴掌,“情况阿绸都跟我说了。你们小年轻谈恋爱,有点擦枪走火很正常。你把人打成那样,就是你不对。”

“谁跟他谈恋爱了啊!”胡盐惊叫,“他还要不要脸,他这么跟你说的?”

因为胡盐太过理直气壮的缘故,妈妈一时有点没底气:“怎么,你们不是谈恋爱吗?阿绸说你跟他亲过嘴,还睡一起。”

胡盐逻辑破碎:“我是亲过他但是……但是他有孩子啊!”

妈妈一巴掌直接扇到她脸上去。

得,这个已经被司念折腾得疲惫不堪的身体,回了家还得挨打。

过了一会儿胡盐才搞明白,阿绸跟妈妈说的是,他结过婚,丧偶,钱都给亡夫还债了,生的这是遗腹子,胡盐把他带回家照料,照料的过程中就好上了。

后半段倒是也没什么错。

妈妈苦口婆心:“你要谈就认认真真谈,阿绸多好一孩子,虽然是个Omega,但高大健壮,跟你也合适。人家热爱运动,喜欢烹饪,还很有礼貌,听说我还没吃晚饭出去买了菜就要给我做饭……”

胡盐越听越不对头:“妈妈你是疯了吗?我为什么要找个丧偶带孩子的?”

“这不都你自己选的吗?”妈妈吼她,“你瞧不上丧偶带孩子的,你把人往家领?瞧不上丧偶带孩子的,你对人家摸摸捏捏的?你是能闻着信息素的味儿还是怎么着?”

“不是?但是妈我是你女儿,你是不是该先为我着想?”胡盐说,“正常人家看到女儿谈个这样的,早就逼着分手了吧?”

“我还不够为你着想呐?我真要不为你着想,我下午就报警了——我问他地上报纸是干嘛用的,他说是他睡觉用的。胡盐啊胡盐,你干的这也是人事?你租的也不是二楼三楼,就一平地小屋,你这是实打实的让他睡在地上,你知道这有多伤身吗?还有我问他家里怎么油盐酱醋都没有,他说你就每天早上给他那点钱,他只能买点盐撒在水煮菜上,你、你可真造孽啊!”

胡盐脑子都快不转了:“是是是,我真不是个人啊。”

“还有他那身衣服,洗了晒晒了洗,还半干不干就穿在身上……我根本不敢细想他这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你连身衣服都不给他买吗?”妈妈说得又开始缺氧,“你真是要把我给气死,过两天我给他买两身衣服送过来……”

胡盐眼看妈妈又站不稳了,赶忙伸手扶一把:“好了好了你别气,气出点事儿我攒的那点工资又保不住了。”

而妈妈就一脸柔弱地靠在胡盐身上:“是啊,你看你老说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你自己又有什么呢?咱们本来就是Beta,不如Alpha强壮,又没有Omega漂亮,光活着就要拼尽全力了。我们家在Beta中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我这个病一生,就更……要真因为我耽误你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啊……”

胡盐叹了口气。

“阿盐啊,你就跟妈妈说句实话,你到底是真心喜欢他,还是真就欺负他无依无靠,逗他玩玩?”

胡盐闷声承认:“是喜欢的。”

“那就行了呀。”妈妈说,“那你就不要想东想西的,就把那孩子当自己的养就好了。反正孩子从小就是跟着你的,长大了也只会认你是她妈妈。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吗?刚好啊,反正已经有这么个孩子了,只要好生教养她,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就算你以后还想要自己的孩子。”妈妈说着回头瞄了一眼,又扭过头来神神秘秘道,“那阿绸既然给别人生过,说不定也会愿意给你生一个呢?”

亲生的。胡盐是看明白了,自己肯定是妈妈亲生的。

爱做饭的富二代也是少见,阿绸厨艺不错。妈妈对几道菜赞不绝口,已经拿出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架势。

胡盐不想让妈妈多担心,所以关于她和阿绸的关系,直到送妈妈离开也没多说什么。

再回到家时,阿绸已经把碗筷收拾好了。

胡盐向小厨房看了一眼——她这小破地方,从来也没像现在这么充满生活气息。

于是她走进去,看了看台面上的调料和碗碟:“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阿绸一边把洗好的碗擦干,一边背对她应道:“阿姨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非要给我点钱。我想着这钱我不能收,就索性买了这些,算是请阿姨吃顿饭。”

“她误会了吗?”胡盐问道。

阿绸手上一顿,继而点点头:“我们只是收留与被收留的关系吧。而且我没说孩子是凭空出现的。没敢说。”

“那你倒敢把肚皮掀给她看。”胡盐瞄他。

阿绸便皱眉看向她,辩解道:“阿姨开门进来的时候,我刚好掀开上衣查看伤势。”

在这之前,阿绸没有出现过这样明显不悦的神色。

搞得胡盐心下一惊:“……那,伤势还好吗?”

阿绸又继续低头干手上的活:“皮外伤。”

胡盐看看他,知道信息素的影响又降低了。

她找了个椅子在阿绸身后坐下:“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阿绸的声音冷冰冰的,“谈你为什么会沾了一身Alpha信息素的味道回家来吗?”

胡盐一整个愣住。

阿绸又缀了一句:“硝烟味。闻着非常不舒服。”

这时候胡盐竟条件反射地想嗅一嗅身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傻了。

她半天憋出一句“我去洗澡”,然后迅速地离开了厨房。

应该是从她回家开始阿绸就闻出来了,硬是憋到现在才说。

胡盐思绪万千地洗着澡,脑子里思考的是待会自己要说什么、表达什么。

但是这并不是她擅长的事。

向其他人剖析自己,就像让小狗交出肚皮。这让胡盐感到不安。

但是因为话没说清而导致一些难过、误解甚至恨意的话,就更会让她觉得很蠢。

这么想着,胡盐深呼吸一样呼出一口气。

她关了水阀,擦干身上,随意套了身衣服便离开浴室。

路过厨房时看见阿绸已经打扫好了。

她没多停留,而是径直出门去,在路口小卖部买了瓶酒。

再回来时阿绸已经关了灯,在他的报纸上睡下了。

胡盐看看他,手上熟练地用桌角开了酒瓶:“起来喝两杯?”

阿绸那边没动静,胡盐便也在地板上靠床坐下:“知道你没睡着。”

半晌,阿绸应了一声:“喝酒对孩子不好。”

好吧。

胡盐便对着酒瓶先来了一口。

然后她以最重要的事情作为开头:“阿绸,我没打算活太久。”

阿绸显然也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是这个,黑暗中的语气有了些变化:“什么?”

“我跟你说过的吧,宫玦杀了个人的事。我那时候是他的保镖,那就不可能没伸过手。事后我发现没人奈何得了宫家,就觉得很绝望。”

胡盐说着,回忆着过去的事:“那时候我酗过酒,写过遗书,站在高楼大厦上想跳下去。我想着如果我死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的遗书被公之于众,那也够宫氏喝一壶。但天台上冷风一吹我又清醒了——我算什么东西,我的死哪能撼动他们分毫。”

她说:“其实我明白,Alpha、Beta、Omega,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我所要求的公平,至少在现在这个社会上实际是条死路。好的工作岗位不属于Beta,社会的尊重不给予Beta,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改变不了这些,那好,无所谓。”

“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可以戴着镣铐跳舞,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但是把特权搞得这么明显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阿绸,我非常讨厌被强迫、被束缚的感觉。作为一个Beta说出这种话,可能听起来有点可笑,因为我们是这个社会上最‘不值钱’的群体。有权有势的上流人物可以把枪顶在我头上让我把尸体扛起,我不敢违逆;强壮有力的Alpha可以把我压在身下,我无法反抗;包括Omega也会潜意识里轻视我——因为他们至少有一步登天的可能,而我在他们眼里充其量只是个不信邪的可怜人。”

“有时我会想,这个世界的游戏,它不配我来玩。它没有给我一个公平公正的游戏规则,它让我的所有努力白费,甚至在我一次又一次调整自己的认知、让自己接受这世界就是这样的时候,它总会再次破坏我认定的秩序,告诉我不止,远不止。”

“但有时我又想坚持活下去,因为我想看到那些玩弄权谋的人到底会不会遭报应,我怕我错过一些大快人心的时刻。但是真的会有吗?如果我不去纠缠这件事,真的还会有人管吗?我经历过的那些,已经不允许我对这世界如此乐观了。”

胡盐说着又喝了一口:“所以我现在做的事情,本质是对自己的一场自救。我得相信这世界是有因果的,我得相信这这世界是有秩序的,我得相信恶人自有天收……否则我太痛苦了。”

幽暗的角落里,阿绸的声音问道:“万一没有呢?”

胡盐说:“那就我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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