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的力道消失了。
魔女的气息逐渐消退,虽然抓捕的目标出了问题,但那些使魔确实完成了抓人任务。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
棕发少年松开了扣在门上的手指,危险褪去之后,他全身的力气也随之消失。泽田纲吉背靠着门板,滑落到了地上。
“喂——狱寺同学他刚刚……”黑发少年盯着面前的地板,眼前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山本武的理解。他很确定,十秒钟之前,狱寺隼人切实的站着那里,“到底怎么回事,狱寺同学他……”
“狱寺同学他——被抓走了。”
“抓走了?”黑发少年看向回答者,泽田纲吉还靠倒在门上,他低着头,从山本武的角度完全看不到对方的神色。
——被谁抓走了?又抓到哪里去了?
山本武挠了挠头,试图从自己的角度理解眼前的发生的一切。他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地板,试图从紧密结合的大理石地板上看到缝合的痕迹。
“唔……所以,狱寺同学站的那里,其实有一块活动门板吗?泽田同学和他在排练什么惊吓剧本,所以狱寺同学才会掉下去?”
他无厘头的声音回荡在教室了,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f寂。
没有本该无奈的说着“没想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山本同学。”的泽田纲吉,也没有突然跳出来、大声咒骂着他不识趣的拆穿的狱寺隼人。泽田纲吉周围的空气是如此的紧绷和沉重,仿佛在逼迫山本武承认一个事实。
——都是真的。
——那些突然跳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怪物也好,再也回不来的狱寺同学也罢。
这些,都是真的。
泽田纲吉张开手掌,里面是闪耀着淡淡光芒的灵魂宝石。橙色的光芒照映在他的脸上,明暗变化。那枚宝石已经不再澄澈,原本令人安心的橙色光芒被某种略带黑暗的灰橙色取代。
——他打不过。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泽田纲吉,对付这一次的魔女应该有七分胜算,但是现在他的魔力存储不及自己之前的四分之一,身边连一颗用于净化的悲叹之种都没有。
这是场必败无疑的战斗。
泽田纲吉在下一个决定。一个托付生命的决定。
关于自己的死亡,棕发少年想过很多次。或者是战斗中被突袭刺穿宝石,亦或者是跟不上魔力的消耗而灵魂破灭。然而,当死亡真的来临时,泽田纲吉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恐惧。
他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偷偷藏在床下的零分试卷、来不及看完的漫画书、原本准备留着晚上吃的蛋包饭。
这些都,与他再没有关系。
——然而,即使这样,他依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狱寺同学死去。
泽田纲吉收紧了双手,将宝石的光芒尽数掩去。
棕发少年突然站了起来。
“山本同学等在这里就好。”他看着依旧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的黑发少年,努力露出一丝微笑。即使他的前半生完全是作为一个废材度过的,即使他勉强维系的生命如此孤独,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存在,但在是生命的最后,他努力想让自己在他人眼中看起来更加可靠。至少最后,他希望自己不是作为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而是作为一个值得被信赖的人死去——
“拜托你保护好reborn。”——虽然reborn是个杀手,但在纲吉眼中,他还是一个象征着弱势群体的小婴儿。
“我去把狱寺同学带回来。”
火焰在这一刻燃起,它缭绕着棕发少年瘦弱的周身。在橙色的火光中,原本光luo着上半身、看起来有几分滑稽的少年被帅气的变装所包裹。事已至此,泽田纲吉也没有心思再做掩饰。
山本武看着眼前的少年,橙色的火焰中,点点的火星热气流而不断上升,在空气中缓缓逸散。温暖的风吹拂着黑发少年的侧脸,他琥珀色的眼中映出少年在风中轻轻摇摆的棕发,他淡淡的笑容,以及那双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仿佛点亮了整个世界的金棕色双眸。
不是出糗时哭丧的表情,也不是上课被突然提问时的怯弱,那张白皙的面容上的表情如此平静,就像一切尘埃落定时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以至于他此刻才意识到,原来少年原本的长相是如此稚嫩秀气。
他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泽田纲吉。那个在体育课上总是被孤立,每次到最后都不得不由他接收的废材。
他似乎从未了解过眼前的少年。
——但为什么,明明是本该令人安心的微笑,他却从中读出一丝悲伤?
“你打算要干什么?”reborn压了压帽子,列恩已经从他的帽子上被拿到了手里,小小的变色龙在失去了尾巴后已经无法维系变身的能力,不断变成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角落里传来了另一道稚嫩的童音,事到如今,丘比再也无法坐视不管。它可以允许泽田纲吉因为魔力消耗过度而破灭,但它不能允许对方在战斗中被另一个魔女所杀死,这对于它来说,是莫大的损失。原本只在具有魔法少女自资历的人面前显露身型的小动物第一次在所有人的面前显出真身。它一步步从角落中走了出来,“你会死的,纲吉。”白色小动物用确定式的语气说道。
“即使一定要讨伐魔女,也不用急于一时。只需要再等一天,你就集齐三根火柴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但是狱寺同学等不了。”泽田纲吉看了一眼教室后方的时钟,距离狱寺隼人被抓走已经过了十分钟。他终究是太过懦弱,仅仅是下定决心就用了这么久的时间。
离开前的最后,少年扫了一眼山本武脖子旁的吻痕。山本武自sha的意图潜藏的太过隐秘,如果唯一能看到吻痕的他死在了结界里,那当少年再度企图自sha的时候,又有谁能阻止他呢?
然而,泽田纲吉实在太过没用。事实上,直到最后,他也没想出奉劝对方的话。就连山本武当时在教室里问他的问题,他也完全找不到答案。
“山本同学,你曾经在教室里问过我……关于先发队员替换的事……”
黑发少年惊讶地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情。相比之下,他的脑海里还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刚刚那个奇怪的会说人话的小动物所说的——纲吉君会si,是怎么回事?
泽田纲吉低下了头。
“抱歉,我太迟钝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啊……纲吉同学不用介意这件事情。毕竟现在狱寺同学的事情比较要紧,刚刚那个小动物说——”
“不。”棕发少年打断了他的话。他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琥珀色虽然温和,也正是因为那份温和,让泽田纲吉更加内疚。
他救不了他。
明明对方是如此好的一个人。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山本同学。”
“真的非常抱歉——”
“我无法体会你的心情。这点真的非常抱歉。”
别说劝说,他甚至无法明白对方为何一心赴死。明明……明明和被迫接受死亡的泽田纲吉不同,山本武本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我和山本同学不一样。我太蠢了。”
“不像山本同学那努力的练习。我只是一个事到临头,才会后悔挫败的不中用的废材。”
——是的。
他真的很后悔。
后悔没有好好体会生命的美好,后悔将之前的时间用来担忧未来的si亡,后悔没有走出去,结识到哪怕一个也好的朋友。有些东西,直到失去才会体会到那份珍贵。
“早知道会死,当初真应该豁出去试试看才对啊……”
眼泪从泽田纲吉的下颚滑落,他的眼神是如此沉痛和真诚,仿佛将整颗心都刨给了眼前的人。黑发少年的瞳孔微微震动,他感觉到了。眼前的人的眼泪和痛苦,悲伤和寂寞,不仅仅是泽田纲吉自己的心情。
他是在为他而哭泣。他在为他而悲哀。他通过某种山本武不知道的能力了解到了少年潜藏在心的打算,他在为山本武这个生命即将可能的逝去而痛苦。
棕发少年是发自内心的,为山本武深藏在内心的痛苦和挣扎而难过。他代替着山本武珍惜着他自己都已经放弃的生命,同时也因为对方的放弃而倍感无力。
“和山本同学这样的优等生不同,我无法理解你的心情。棒球也好,学业也好,在我看来都没生命重要。明明就有选择的机会,如果这样死掉,真的太不值得了。这样的事情,我不认同。”
“如果可以的话,自sha的事情,请你再次考虑一下吧。”
棕发少年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
黑发少年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他的手,“阿纲!”他叫着对方的名字。泽田纲吉的话看似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切实地触及到了他的内心。因为他的话,黑发少年刚刚才明白了什么。因此,他下意识的想要挽留这个给予了自己触动和安抚的少年——
想要再多听一点。
想要和对方多聊聊天。
不是作为那种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学关系,不仅是“废材纲”和同班运动生之间看似紧密却遥不可及的关系。他想要更加了解这个名为“泽田纲吉”的个体。
但他伸出的右手却只触摸到了一片空气。
魔女的结界可以被魔法少女的魔力刺激而打开。少年——或者说男孩来到走廊的尽头,在根本没有任何楼梯的走廊尽头消失,他小小的身影是如此的瘦弱和孤独,远远看去,仿佛被某种巨大的隐形的嘴给吞噬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