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萍湾的夜色一如既往的美丽,水面倒映着波光粼粼,天上有繁星点点,横架着四座仙岛。
落盈在水湾旁坐着,随意捡了一个石块扔入进去,泛起了层层涟漪,回想着幻境中发生的一点一滴,竟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她觉得靠近寒舟,便会给他带来不幸。
又掏出腰间系着的荣囊,和在雪国绣好、还未赠出去的香囊进行对比,在盈盈月光之下,她发觉针线的走向竟如此的相似,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看什么呢,都不来看看师尊我。”温柔清冷的男声从头顶泄出,语气里颇有些责怪和撒娇。
落盈身子微不可闻的滞了一下,尔后,又抬头,与之对视。
看见的是寒舟笑意的眸子,无数青丝从半空中垂下,落在了她的脸上,惹得她有些发痒。
今夜,他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长袍,上面还用银丝绣着雪花,本就温润儒雅的气质,更是添了丝媚意。
依旧戴着一面青纱,遮住了他下半张脸。
落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习惯地叫出了他幻境中的昵称,柔情似水:“舟舟。”
寒舟眼珠转动了一下,睫毛若鸦羽一般,盖下了一片阴凉,也隐藏了他波动的情绪。
他的左手从她脖颈处,绕到她下巴处,握住了她的下颌,有些疑惑道:“为何这样唤我?”jiqu.org 楼兰小说网
落盈收回了她注视的目光,又垂眸注视着水面,逃避了问题。
因为,她察觉到了他的愠色。
他每次生气,就爱用手掐她的下巴。
转移话题,将绣着芦花泊和孑瓜阁的香囊举高,举到了他的鼻尖,嘟嘴道:“这是之前给师尊做的香囊,升仙之前忘记给你了。”
“哦?”他的注意重点果然变了,右手接过,放开了对她的桎梏,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在月光下仔细端详,似乎还不够,又牵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阵蓝光闪过。
转眼间,他们来到了孑瓜阁的大堂上,他横手一抱,将她搂入怀中,在中央椅子上坐下。
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把香囊拿在她眼前晃了晃,肉眼可见的开心:“盈儿,有心了,还特意模仿得如此相似。”
落盈立刻就垮下脸来,上齿咬着口腔的薄肉,不悦道:“什么叫模仿,我的手艺就是这样的。”
她越想越不开心,挣扎着把腿从他的腿上放下来,眸子里翻腾着醋意:“我很久就想问师尊了。”
停顿了片刻,解下了他送她绣着清风明月的荣囊,上面的一些细致处都有些磨损,质问道:“这是谁送你的,让你挂了这么久。”
落盈见他沉默许久,没有应声,颤抖着帮他回答道:“是……冰棠雪吧。”
寒舟眼神闪躲,此刻他突然慌了,似乎小秘密被人戳穿了,将她的手捏成拳。
点了点头,想解释,到了嘴边,却化成一句:“你询问故人做什么?我与她早已没关系了。”
落盈藏不住情绪,她明显发怒了,眉头一竖,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又起身站到一旁,将手中的荣囊扔给了他:“这囊我不要了,你要是喜欢,自己留着便是。”
情绪不稳定,尾音也跟着摇摆:“反正我做的也没有任何功能,就是个普通的香囊,也不值得你喜欢。”
话落,她就要去夺回自己熬了一夜没睡制成的香囊,却扑了个空。
寒舟站起身来,击打在胸脯的荣囊悄无声息地掉在了木板上,左手抬高了香囊。
眉毛微挑,他也没想到因为自己一两句话,她居然会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心中有些偷乐,揽住了快要摔倒的落盈,关切问道:“莫不是你在吃醋?”
落盈被点中心中的尔尔,更是恼羞成怒,拍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去,撒气道:“要你管啊。”
“那荣囊你不要了,我烧了便是,不过……里面属于你的东西,都不要了吗?”寒舟用余光看着从囊中滚落出的星云、灵药、魂珠、玄真剑、传音海螺,还有一些雪国的糕点、几缕青丝,颇有些好笑地问她。
落盈慌忙地去捡,满满一怀,在一堆物品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他,心中尴尬万分:[要是真把烧了,我东西装哪儿啊。]
寒舟听到了她的声音,一挥袖,故意烧掉了地上的荣囊。
荣囊烧完的结果,不是灰烬,而是一团红线。
他轻轻一点,地上那一团红线像活了过来,缠绕到他葱白的手指。
“为师亲自给你做一个,可甭在生气了,我的小祖宗。”他施展魂力,用一根红线在她腰间缠了一圈,拉到了自己面前,眸间全是温柔。
落盈将大拇指和食指靠拢,留了一条缝,其余三指收于掌中:“消气了一丢丢,你得去找月皓重新要红线,我才不要用别人给你的。”
寒舟宠溺道:“哈哈哈哈,好。”
又瞧见她垂眸深思,盯着包好的褐色正方形纸袋,穿越纸层的芝麻香气,勾得他了明了她的想法。
抚了抚她的后背:“明日我跟你回去,见你的爹娘。”
焦急而又兴奋的嗓音从杂七杂八中响起:[落盈,我听城暮仙师说你升仙成功了。在妖修界好无聊,你陪我说说话吧。]
同时,魂珠似乎不满他们近距离的接触,黑色的气流在球体内乱窜,带着周围的气流都滚动起来,吹得落盈的发丝遮掩了她的双眸。
寒舟瞬间变脸,似无数条黑线从空中落下,拿起了传音海螺,冷冷道:“不好好修仙,就知道私扰女子,等会儿我就让城暮罚你打扫黑森林。”
对面立马噤声。
落盈理了理发丝,把海螺夺回手心,又捏住流光波动的魂珠,有求于他:“师尊,我想知道,就是退化为魂珠……还可以恢复仙身吗?”
寒舟内心对于流光颇为内疚和钦佩,他摇了摇头,收了红线,将她怀里的一堆东西整齐地挨个摆放在长条书案上。
“流光本就修为短浅,还挨了三道天雷,仙身毁了。怕是要等个成千上万载,才能修复。”
“这样啊。”落盈略显失落,轻轻抚摸魂珠的表面,还有温度,安慰道,“流光,你放心,阿姐一定会陪你,到你归来的。”
珠子听了这番话语,停止了躁动,气息平稳了,温度渐渐冷却。
第二日,师尊将自己的一缕魄融入了灵药体内,钻进了落盈的长袖中。
她今日穿着一条纯白色的长裙,是狐毛制成的,特别保暖,一头乌发用两根红色的丝带扎成马尾,两个蝴蝶结落在耳后,显得她更俏皮可爱。
落府不像以往那般,门口由家丁守着,而是一道红色漆门紧闭,隔绝了人气。
如此的反常,让落盈心里有些慌慌的。
“砰”地一声,推开大门之后,像是命运给了她一份重大的厚礼。
雪白的土地,被一个个倒地的尸体覆盖着,鲜血染红了白雪。院中的红梅梨花落了一地,更添几分凄凉。
有的家丁脑髓溢出,黄的一片;有的肠子被掏出,已经被低温冻成了硬硬的冰块。
天上的白雪纷纷,在此刻落在了她的发间,凝住了她开门那一霎,归家见亲人的笑容。
泪水涌上眼头,她几乎是用跑的,在寻找爹娘的尸体,院中没有,饮雪堂没有,饮冰室没有,是在爹娘的卧室——熏香阁里找到了。
他爹半倚在床沿边,嘴角有一道血流,流至衣领处。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对威严的眸子猛睁,应该是死得很意外。
怀里有一截九孔脆藕,杏白的脆藕每一处都沾染了鲜血,安静地躺在暗黑色的雪花纹的大衣的褶皱处。
落盈半跪着扑了上去,拿起落岩的布满厚茧的大手,睫毛再也挂不住有重量的泪珠,顺着脸部轮廓而下,滴在了外衣上。
只此一滴,落岩的尸体附上了一层薄冰,顺带着那截脆藕,都被冻住了。
“爹爹,我来晚了。”她内心是无尽的自责与愧疚,哽咽到吐字不清,“女儿……不应该……在幻境中……呆那么久的,都怪我……怪我。”
灵药闻到了一丝血味,从袖中飞了出来,随着一道蓝光飞逝,寒舟站立在她旁边,表情也随着她的悲伤,一起落寞。
他弯腰,从身后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抱入怀中,让此刻难受的她有个依靠,心疼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瞬仿若回到了那日天帝天妃逝去的那一天。
能与她感同身受,颤声哄着她:“盈儿哭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落盈埋头大声哭泣,哭了许久,才抬起莹莹泪光的眼珠,抽泣中夹杂着一丝希望的曙光:“师尊,我娘没死吧,我娘一定是有幸逃走了。”
寒舟一丝清明浮上心头,定睛注视着那截九孔脆藕,告知了她真相:“你娘本是莲花池中的一截仙藕,也不知为何嫁与了一介凡人。”
落盈身子一滞,震惊与落空全部袭来,她推开了寒舟的怀抱,又歪头瞧着,用手触摸着那个陌生的藕节,竟融化了方才凝结的一层冰。
那藕节由于魂力的触碰,露出了白色的魂珠本样,就保持原样一秒,立刻便随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