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终于还是出来了。
抬出来的。
躺在软榻上,气息奄奄,全身染血。半张脸用白布包着,昔日她喜欢的清俊容貌,再也不见。
“阿恒!”
见到未婚夫这个样子,姑娘再也端不住提刀而立、冷脸向人的架子,刀尖往下一垂,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你怎么了?你伤得重么?”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摸未婚夫的脉门,手指颤抖得厉害,半天都没有摸对地方。
越摸不到脉越慌,越慌越摸不到,最后,干脆举起手,在未婚夫鼻子底下探了探——换来了一个艰难的、然而发自内心的微笑。
“别怕,”他勉力从软榻上抬起头,声音微弱,模模糊糊地喊姑娘的闺名:
“慧娘,别怕……我没事……”他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气。姑娘赶紧把他按回榻上,小心摸了摸他的手,猛然立起:
“他怎么会受伤的?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这……”
蒋老爷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退第三步,“飕”的一声破风锐响,有什么东西在他耳朵边上擦过,打在他身后——
蒋老爷猛然回头,一颗弹子打断背后的多宝阁架子,深深嵌入墙里。他这时候才觉得耳朵一痛,伸手一摸,湿漉漉的血!
“姑娘,这不是我干的啊!不是我!”蒋老爷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踢蹬着两条腿,连连往后蹭:
“是他!是他自己上了城头!”
“你胡说!”姑娘手腕一抖,雪亮的钢刀爆出一个刀花,一现即隐:
“他为什么要上城头!他是举人!城里的男丁死光了么,轮到举人去拼命!”
“真是他自己去的!”蒋老爷蹭到门口,半个身子掩在门外,终于胆子大了一些,哆哆嗦嗦道:
“是他自己说,宁可上城头抵御贼匪,亲自拼杀,也绝不会把你送走……所以……”
林慧娘一时间眼睛都红了。她小心地摸了摸未婚夫的脸颊,镇定下来,叩住他手腕仔细把脉。
走过江湖,带过镖队,受过伤,杀过人。林慧娘对各种伤势和相应的脉象,说不上精通,也晓得一个大概。
这时候伸手摸了半天,越摸越是心惊: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你……城里还有好大夫么!最好的大夫!有人给他好好看看么!”
她刀光一闪,再次指向蒋老爷。如果不是拉着未婚夫的手舍不得放开,那口钢刀,几乎要架到他脖子上。
即便如此,寒光和杀意,还是激得蒋老爷一个哆嗦,忙不迭的回答:
“有的有的!他撤下来的时候,就有最好的大夫替他看过了!说是,只要好好养,不会有事!”
“慧娘,你别急。”阿恒声音低低的,努力按了一下未婚妻的手背。
那力道极其轻微,不注意根本感觉不到,慧娘却立刻被安抚了下来,蹲身听他说话。阿恒又喘了好几口气,这才低声道:
“走……走……”
我不走!
我不要走!
林慧娘很想大声反驳回去。手背又被按了一下,阿恒声音细若游丝,却不容置疑地重复:
“走……离开……这城……”
他的脸上挨了一刀。很深很深的一刀,肯定会留疤——而这道疤就注定了,他没法选官,就算考中进士都没法选官。
没有了这个威慑力,他护不住她——与其让她留在城里,不知什么时候被那帮肉食者卖了,还不如,让她冲出去!
冲出去,别回头!
活一个是一个!
“我不走。”林慧娘并不知道未婚夫心里的百转千回,诸如脸上留疤了后面就不能选官什么的,更是在她的知识范围之外。
然而,她知道一点:阿恒伤成这样,身边没个可靠的人看护,绝对不行。她走了,阿恒怎么办?
“我不走!我得护着你!”她低声回答。阿恒眉头紧皱,还想劝说,却忍耐不住地咳嗽起来。
越咳越厉害,几乎喘不上气,胸口绷带上止不住地渗出血来……
“大夫呢!大夫在哪里!”慧娘再也止不住惊慌,转身大喊。连喊三遍,才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回答:
“去喊了、去喊了……”
大夫来了也没有什么用。重新包扎了伤口,切了脉,开了药,在姑娘询问情况的时候,老大夫捋着白胡子,一脸为难:
“老朽医术有限……再者,现在城里的药,几乎已经断了……估计,最多再给他换一次药,就没有了……”
“就找不到一点药吗?”林慧娘急声问:
“就没有一点点药,可以用在他身上吗?他是举人啊!”
“他是举人,可现在上城头的小伙子们,谁身上没点伤啊。”老大夫一脸的悲天悯人:
“最后一点伤药了,总要尽着还能打的人用。都到了这地步,谁的命比谁贵呢
?”
慧娘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出外走镖的经历也是如此,在遇到过敌人,前路漫漫,找不到可靠医馆的时候,珍贵的伤药,从来不是按身份分配的——
谁能打,谁上了药以后能快速恢复战斗力,谁能保持住战斗力、在下一次走镖当中出力,伤药就尽着谁用。
不能打?
残废了?
镖局会养你,会抚恤你的家人,但是,整支镖队,整个镖局,总不能陪着你送命!
“那……那……”
她一时仿徨无计。如果阿恒的伤势轻一些,她大不了背着未婚夫闯出重围,闯到安全地带;但是,阿恒的伤势,明显已经到了不能移动的程度!
“姑娘,求求您走一趟吧。”老大夫摇头离去,蒋老爷适时闪了出来,远远地就跪下了:
“您不在乎满城老幼的性命,也要在乎您的未婚夫啊!您愿意去,这城就能解围,好大夫、好药都能进来……”
“可是,可是……”姑娘看看老大夫的背影,再远远回头看看病榻上的未婚夫,总觉得不对。
想要解围,想要大夫,她有很多法子,比如闯出城去取药,又比如尝试杀了那个贼首……
以身从贼?
开什么玩笑!
“姑娘,您如果能杀了那个土匪头子,那当然好。”蒋老爷再次开口,声音诚恳,一派推心置腹:
“但是,如果您杀不了他……他暴怒攻城的话,您的未婚夫,恐怕保不住性命。就算您闯出重围,去别的地方求医求药,这里能撑几天呢?”
“几天?”
“城里,只有三天的粮了……要不是这样,谁会答应这种条件,老朽怎么会不要脸面,过来求你?”
姑娘踌躇难决。就这么一座小城,趁着黑夜,翻墙出去逃走,她自问应该能做到;
但是,她远走高飞的代价,几乎,就是阿恒的死……
“不瞒您说,在这之前,县老爷已经派了三拨人出去求援。”蒋老爷察言观色,给了最后一击:
“三拨人,都没有回来。”
慧娘一声不吭地听他说完三拨人的身份,越听越是沉默。这三拨人都没回来,以她的武功,也未必有把握闯出去,再闯回来。
但是,但是……
在她干干净净地闯出去,看着阿恒伤重而亡;和她舍身从贼,换阿恒一条生路之间,就真的没有别的道路了吗?
“我要试一试。”她低着头,对自己说,对蒋老爷说,也对蒋老爷背后的人说:
“我要试一试,能不能斩杀那个贼首。如果不能……”
“姑娘,你三思啊!要是激怒了那个贼人,想想你的未婚夫!”
蒋老爷失声低呼。林慧娘轻轻摇头:
“我有办法。我打算……”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越说,蒋老爷的神情越松弛,目光越亮。
慧娘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一颗心越来越沉,终于拔出钢刀,架在他脖子上:
“我要你发誓——要你们,你们这些会商过后,想让我去从贼的人,所有人发誓,在我回来之前,让阿恒活着,好好活着!”
“好!”
当天下午,以县丞,前任教谕,各房书吏为首,几十个老男人在慧娘面前指天誓日,甚至歃血为盟:
如果阿恒身故,就让他们身死族灭,妻妾子女被贼寇掳掠奸淫……
姑娘微微敛目,对这种誓言十分不舒服,事到如今,却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傍晚,看着阿恒又上了一次药,气息稳定了些许,她饱餐战饭,一身红衣烈烈,高高站到城头,拉开弹弓。
“你不是想要我吗?是男人,就冲到我面前来,凭本事把我抢走!”
城下,点名要她的贼首放声大笑。
干掉他!
干掉他!
沈乐提心吊胆,在旁边挥拳,努力为姑娘加油。
然而,弹如雨下,贼首顶着弹子,奋力向云梯上攀爬的时候,他眼前却是一黑——
我去!!!
这是逼着我继续往下修吗?
不修好不给看结局?!
红嫁衣,凤冠,短刀,还有另外两样待修理的物品,你们是不是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达成了共识,甚至,形成了统一的意识?
所以才能把记忆传输卡在这个点?
你们说啊!
有本事断章,你们有本事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