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寒夜

子黍虽然觉得这元亓颇有些神秘,却也没有多想,又看了一眼龙勿离,却见眼前已是空空荡荡,不禁大吃一惊。

匆忙起身,却见龙勿离站在楼道口,眼里死死盯着一盘鲑鱼片。

那上菜的小二被她堵在楼道上,进退不得,只得道:“姑娘,这是给楼上客人的。”

“你……你再去做一盘!”龙勿离到底是饿坏了,根本忍不住鲑鱼片的诱惑,竟是直接从小二手中将菜抢了过来,张嘴就要吃。

“啊!”鱼还没入口,龙勿离便觉脑门上挨了一下,一口磕到了盘子,又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时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子黍咳嗽了一声,拖着龙勿离便往后走,“打扰了。”

“咯咯,大哥就是这么对待嫂嫂的?”不知何时,元亓已是到了楼道口,看着这一幕先是掩嘴窃笑了一番,而后道:“姐姐要是不嫌弃,不如上来一起吃吧。”

“真的?”龙勿离一听,舌头立刻不疼了,一把又将那盘生鱼片抢到了自己怀里。

“这是自然,姐姐你喜欢吃,多少都可以。”元亓招手示意龙勿离上来,龙勿离果然立马跟了上去,子黍见了此景,唯有以手扶额,苦笑了两声,也跟着走了上去。

三楼的菜肴可谓是琳琅满目,四周服侍的人也不在少数,元亓的哥哥和其余几人看样子都是大富大贵之家,见惯了锦衣玉食,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只彼此端着酒碗闲聊,不时敬对方一杯酒。

几人见到元亓带着龙勿离和子黍上来,都没多说什么,只是向两人点了点头,又各自喝起了酒来,这可便宜了龙勿离,方一入座便迫不及待地抓住筷子夹起了菜肴。

子黍却是知道,这些菜全吃光了也不够龙勿离塞牙缝的,当即捏住了龙勿离手上的筷子,“要吃什么?我帮你夹。”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龙勿离使劲与他争夺筷子的掌控权,见夺不动,不禁咬牙狠狠用力,却是啪一声将筷子拧断了。

这一下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筷子用象牙制成,暂且不论有多名贵,单凭一个弱女子便能将之拧断,恐怕这女子来历不凡。

子黍瞪了她一眼,却是哈哈一笑,抛开筷子,道:“天冷了,这筷子也脆啊。”

元亓掩嘴一笑,“大哥可真会开玩笑,小妹这也有双筷子,不知道大哥拧不拧得断?”

说着,果真捏起一双象牙筷,在指尖轻轻转上两圈,径直朝着他的手点来。

子黍吃了一惊,伸出两指夹住筷子,却见元亓猛地用力,他若是不反击,只怕手指当场便要折断。

危急关头,他没有与元亓较量,而是曲起小指,在她掌心弹了一下。

元亓吃痛,手上一松,却见子黍已是接过了筷子,笑道:“多谢姑娘的筷子。”

元亓脸色几番变幻,旁观的几人也是面有异色,倒是子黍神情淡然地夹了一片鱼肉,放在龙勿离碗中,暗含深意地道:“吃慢点,可别噎着了。”

龙勿离翻了个白眼,颇有些怨气地看着子黍,可是想想自己到底打不过他,只得委屈地撇了撇嘴,拿着两根断了半截的筷子有气无力地拨弄着碗中的鱼片。

元亓的哥哥看着子黍,终于忍不住问道:“在下元亓浩,在这一带做些生意。今日有幸得见二位,不知师承何处?”

元亓咯咯一笑,道:“哥哥,你这可看走眼了。他叫杜黍,她叫龙离,和我们一样,是来城里卖鱼的商人,对吧?”

子黍听着元亓抑扬顿挫的语调,不禁脸色一红,只得赔笑道:“是啊,好巧啊,哈哈,你们也是卖鱼的?”

“卖鱼?”元亓眨了眨眼睛,眼里流露出几分狡黠之色,“不光卖鱼,还卖人呢!”

子黍听后呆了一下。

“亓音!不得胡闹!”元亓浩的神色相当严肃,立即呵斥了一句。

原来这女孩子叫元亓音,小小年纪的,倒是蛮机灵。子黍这样想着,又恢复了淡然,故作大度地道:“元兄何必动怒?妹妹调皮,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自然要包容些。”

“就是就是,”元亓音听了满心欢喜,向元亓浩道:“哥哥你看连……”

忽然之间,她反映了过来,狠狠瞪了子黍一眼,“姓杜的,谁是你妹妹?!”

子黍哈哈一笑,道:“我也没说是您啊。”

元亓音气得银牙紧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间一挥衣袖,却见一缕黑烟袭来,当即笼罩了子黍。

“亓音!住手!”元亓浩神色大变,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可是却也无法阻止那黑烟,只能干看着瞪眼。

子黍也不料她会来这么一手,黑烟弥漫,不同于中天手段,隐隐有鬼哭之声,仿佛有鬼神在耳畔低语,不禁感到头脑中一阵剧痛。

灵文鬼律?上清的灵文鬼律?不,不对,和宇文晏的手段很像,但不是灵文鬼律……

黑烟缭绕,子黍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忽然间腰间令牌一闪,浓郁的黑雾迅速向腰间缩去,头疼之感立刻大有缓解,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咦?”元亓音见了这一幕,脸色微变,指着他道:“你,你是宇文家的人?”

子黍低头看去,腰间挂着的正是当初宇文晏送给他的狼首令,想不到对付这些黑雾竟有奇效。此时他看着元亓音的眼神也多了不少忌惮,深怕这个任性的大小姐一言不合再放出黑雾来,只得笑道:“大小姐倒是直性子,不过这里毕竟是中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动手动脚,只怕不太好吧?”

“什么动手动脚!你……”元亓音气得又扬起了手,不过眼眸一转,却是消了怒气,笑眯眯地道:“你们宇文家倒是卑鄙,偷偷摸摸跑到中天来,只怕是别有所图吧?”

子黍听了哑然失笑,却也并不否认,“那你猜啊。龙离,我们走。”

“啊?什么?”龙勿离含糊不清地问道,趁着子黍和元亓音说话的空档,她已经吃下了两条鱼,一盘鸡肉,一碗鳖汤和三块羊排,两边的腮帮子还鼓鼓地,又两手端着一盘牛肉往嘴里送。

子黍脸色一黑,元亓音也是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方的紧张气氛倒是缓解不少。

龙勿离还要再吃,眼见子黍手伸过来,吃过教训的她连忙端着盘子避开,却见子黍抓住了桌上的一盘河蟹往窗外扔去,又抓住了一盆猪肉和一盆鸭肉丢了出去。

“哎哎哎!你怎么浪费粮食!”龙勿离看不下去了,眼见菜肴飞了出去,竟是从楼上跟着跳了出去。

子黍拍了拍手,淡淡一笑,道:“打扰了。”

说罢,转身下了楼。

元亓音看着走远的子黍,又看了看桌上的一片杯盘狼藉,不禁莞尔一笑,道:“哥哥,你看,这两人倒是奇怪。”

元亓浩皱了皱眉,道:“亓音,我和你说过了,出门在外少惹事!不管宇文家的人想做什么,只要别影响到我们,那就不要去理。”

元亓音眨了眨眼见,“那要是影响到了呢?”

元亓浩冷哼一声,道:“那也会有老祖宗来处理,轮不到你来操心。”

“啊?老祖宗也来了?”元亓音吓得花容失色,“那个,哥哥,你看我,哈哈……娘亲想我了,我要赶紧回去!”

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话后,元亓音转身便要跑,可是走出没两步,却见一名老者缓缓走上楼梯,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元亓音顿时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耷拉着脑袋默默回到了元亓浩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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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南角,龙牙帮。

天枪星官站在总部的大院之中,面容冷峻,一言不发,身旁是上百名红衣护卫,近处则是少了一只眼的独龙、驼背老人佝偻和女堂主铁娘三人。

除此之外,龙牙帮已是再无他人。

天枪看着在场众人,默默闭上眼睛,回想当初景象,一时间恍如隔世。

当初,独龙、佝偻、铁娘和号称莽汉的裘同仇,并称四大堂主,麾下弟兄上千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皇城之中称霸一方,便是那些底蕴深厚的修道世家也不敢招惹,他天枪也被誉为近二十年来最杰出的星官,甚至还曾向当初尚未成道的大帝挑战过,只不过并未真正交手。回想当年,再看如今,颇有霸王末路之感,又岂能不心生悲凉?

“大哥,”独眼哽咽道:“四堂的弟兄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就剩这么点人了。”

佝偻亦是长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啊。老头子我跟着帮主享了二十多年的福,现在也是还债的时候了。”

铁娘却是呸了一声,义愤填膺地道:“帮主!我们杀出去,和道宫的人拼了!今天就让那群小崽子看看,龙牙,不是那么好拔的!”

天枪闭着眼,伸出了一只手,五指摊开,往下压去,众人都静默下来。

等到四周安静之后,天枪走出两步,看着包围大院的上千名道宫弟子,以及领头的四位紫微宫星官,朗声道:“诸位可敢与我一战?”

包围龙牙帮四周的,分别是西咸、东咸、军市、文昌四位星官,其中军市和文昌都是大星官,分别是苍州和神州道宫总执事,身份地位和实力都不比天枪差,却也没有必胜天枪的把握,是以都是默不作声,而西咸和东咸自忖非其敌手,也只是牢牢守住东西两侧营地。

天枪再强,也只能对付军市或文昌其中一人,显然道宫中这几位星官不会和他单打独斗。

见天枪不敢走出大院,正对大院院门的军市说了一句,“道友若是解散龙牙帮,就此认罪伏法,尚不至有杀身之罪,不然只怕悔之晚矣。”

天枪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匹夫,做缩头乌龟,便很有意思么?”

军市摇了摇头,却是盘膝端坐,闭上了眼,身旁数百名道宫子弟护卫,便是天枪也不能轻易近身。

天枪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大院内,道:“独龙、佝偻、铁娘。你们三个要死守龙牙帮,一天之内,谁都不准进我的房间!”

独龙等三人听后一怔,虽然捉摸不透帮主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天枪点点头,又吩咐了几句防御事宜,而后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一日后,成天王府。

“实在抱歉,唉,实在抱歉。”左相兼大都督李靖元长吁短叹着,一步步走出了成天王府。

苏九陪同在李靖元身旁,倒是神色自若,还不时安慰李靖元道:“李公请放心,三日之期已到,龙牙帮余孽却还是在负隅顽抗,这一点确实是鄙人的不是,封城之事自然只好作罢。”

李靖元长叹道:“因为龙牙帮这个事,募兵也没有进行下去,现在解封,人多了起来,只怕要影响到你们啊。”

苏九自信道:“区区龙牙帮,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李公放心,龙牙帮流窜在皇城中的流寇已经被道宫清缴干净,如今仅剩西南角十里之地,这些余孽,我道宫自会解决。”

“那就有劳公子了。”李靖元走到王府门前,朝着苏九躬身行了一礼,“若能除了龙牙帮,皇城就此少了一害,实乃天下苍生之幸啊。”

“这是自然。”苏九也回了一礼,直起身子道:“待剿灭龙牙帮,就要靠李公还定社稷山河了。”

李靖元叹了口气,道:“老夫年迈,北狄皆是精兵强将,这一战只怕也……唉,公子有平定天下之志,老夫当真羡慕啊。”

苏九淡淡一笑,知道李靖元这是让权之意,又推辞了一番,送着李靖元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之后,苏九的脸色却是略显阴沉,云芷默默地走到他身边,主动牵起了他的手,温婉柔顺地依偎着他,虽是一言不发,却多多少少给了苏九一些安慰。

轻抚着云芷的长发,苏九低声说道:“芷儿,这龙牙帮久攻不下,只怕迟则生变,今晚我要去道宫指挥调度,你就留在王府等我。”

云芷道:“我可以照顾公子的。”

苏九莞尔一笑,道:“道宫内自然有人照顾,让你陪着一整夜,只怕我要心疼呢。”

云芷还想说话,可见了苏九的眼神,又默默低下头去,道:“我知道了。芷儿不会让公子操心的。”

苏九贴着她的额头吻了吻,道:“这才是我的乖芷儿呢。好好在家呆着,晚上早些睡,知道吗?”

“知道了。”云芷望着地面,语气稍显低沉,又拉了拉苏九的胳膊,道:“公子,再让我靠一靠。”

“你这小妮子,”苏九会心一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陪着她坐到了王府廊道内的长椅上,任由她抱紧了自己。

云芷仿佛有些害怕,将脸埋在苏九的胸膛上,身子有些颤抖,似乎是怕冷,贴得更近了一些,像是要抓住生命里的唯一。

温存的时日总是短暂的,等到她再一次睁开双眼,已是躺在了王府锦幛重重的架子床上,身上叠了两重锦衾,四周的灯火已是熄了,只见到窗外的点点星光,像梦一般令人恍惚。

她到底在哪里呢?公子走了……真冷啊,仿佛叠上十层被子也还是觉得冷,有些喘不过气来,好闷,好闷……耳朵里有声音嗡嗡地在响,嗡嗡地,一下子黑了。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来,不禁浑身哆嗦一下,四周的黑暗让她害怕,她似乎从未这般害怕过黑暗,只有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公子的名字,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可一旦闭上双眼,又满是公子的身影,遥不可及的身影,仿佛怎么抓也抓不到。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她又掀开被子,已是泪流满面,喃喃道:“公子,公子……”

云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得这么柔弱,这么任性。明明只要安心地等着就好了,只要闭上眼睛睡一觉,睡醒了公子就会回来的,可她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眼里和心里都是公子的影子,却是空荡荡的,想找个依靠,却什么也没有,只有死寂的黑暗。

几番挣扎之后,她终于穿起了衣裳,匆匆地下了床,打开房门,夜晚的冷风灌入,令她哆嗦了一下,只觉得凄冷地异常,风的呼啸听上去也像是呜咽,仿佛是谁在哭嚎。

王府内的奴婢都入睡了,守门侍卫只是普通人,云芷悄悄地翻墙出了王府,远远向道宫的方向走去,心里不断地默念道:就一眼,就一眼,就只看公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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