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云的做法,没有达成买卖的流民并不都是感恩戴德的。
他们虽然摄于赵云的锦袍华服和严厉的气势,不敢明目张胆的暄闹,但是窃窃私语,低声谩骂,依然不在少数。
对于他们而言,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现在没饭吃,卖出去也算是正当时,自家还可以省下一份口粮。可是,赵云的搅和,让他们再次陷入了困境。
听见周围不满低语越来越盛,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拖着虚弱步子,走了过来。
他十六七岁,双眼呆滞,手里牵着一个惶恐的小女孩,蹒跚来到赵云面前,说,双膝跪下,哀求道:“既然官人你不让别人买,那你就带走她吧。”
见赵云森冷的目光,少年双膝跪地道:“她是我的妹妹。爹娘都死在逃难半道上,这一路上是我照顾她。现在我快不行了,她跟着你也算有条活路。不然,我死了之后,她很可能会被别人杀了吃了。”
赵云极力掩藏着眼底的震惊。
他抬头四下张望,果然在城外煮稀饭的那一溜排大锅外,在一些草棚中还垒砌着一些土灶铁锅,锅里嘟嘟冒着热气,不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
“现在,那里面都是野菜。”少年神色麻木,却也敏锐地看出赵云心中的想法,惨然一笑:“可是到了半夜,谁也不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
赵云牙关紧咬,把手伸向腰间,可是看到无数的木讷眼睛漠然盯着自己,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闭上眼睛,旋即睁开,收回握住刀柄的手,低头看着那少年,沉声说道:“你们俩都跟着我吧,不会少你们吃的。”
少年神情惊愕,继而欢喜地磕着响头。
那个小女孩也跟着哥哥一起,磕头痛哭谢恩。
“你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我叫种喜儿,妹妹叫种苗儿。我们是莒州人氏。”
看着他们二人热泪盈眶的感激模样,赵云心中叹了口气,不再犹豫。
他策马来到城下那排土灶前,一跃而下,跳到一个半人高的灶头上。
赵云站在灶台上,大声告诉周围的人,自己有空置的田地,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去明州。在那里,有人会带着他们去安家种地。不过,为了相互了解,请大家选出几个能主事的人,过来和自己谈。
宇文战和卓雄在人群中,向周围大声传递赵云的话。
流民们闻言,纷纷大喜,立刻簇拥在一起,推选自己信任的人和赵云交涉。
一盏茶的功夫,这支一千三百人流民大军中推举出的五人。
五人分别叫李世昌、张倬、柳升、李庆和贺兰炎。
赵云仔细询问了他们的身份、流离故土的缘由和路上的见闻,而他们则确定赵云的身份和许诺的真实性。
听说眼前的青年是临安的官员,五人对赵云所言相信了大半。
赵云说只要他们愿意,他能调船停靠到保安水门码头,当天就能载着他们去明州,前往赵家海外的田地,做佃户。
五人彼此对视几眼后,相继拜倒在地,感谢赵云活命之恩。
流民们在临安城外待着月余,没有任何安置的消息和承诺,很多流民早就不安分了。
可是五人知道妄动的后果,那就是死路一条,或许城墙内已经有军队在磨刀,就等着他们异动,可以在不失道义的前提下,除掉他们这些只是消耗粮食的流民。
预感到这种危险的存在,以李世昌为首的五人只能竭力安抚那些蠢蠢欲动的亲友和族人,让他们忍着,等着。
如今,有人来告诉他们有田地可耕种,哪里还需要商量,当即拜倒在地,称赵云为官人。
赵云让卓雄拿着自己的腰牌,快马去太仆寺开具用船的文书。
自己和宇文战则骑马,带着流民大军,浩浩荡荡赶往保安水门码头。
一个多月前,赵忠瑞带着郢州城外的流民到达明州,五艘太仆寺的沙船便闲置了。
赵显周收到赵云的信,除了派人将一艘发至安庆,交由王汝斌使用,其余四艘全部开回临安。
目前,那四艘沙船,太仆寺还没有将它们派上用场,就停靠水门。此时正好被赵云所用。
码头一下涌来一千多形如乞丐般的流民,把管理码头的小吏吓了一大跳。
赵云与之交涉后,小吏不敢私自做主,去寻找主官。
主官见了,又去寻自己的上司。半个时辰后,不知道转了多少道手,临安知府潜说友被请了出来。
在等候的功夫,赵云让李世昌五人在流民中,挑一些和种喜儿兄妹一样情况和一般大小的少年男女,要求身体健康,最好能会识字的。
赵云对李世昌等人的解释是,他在城外有一个新打理的庄子,目前正缺少年轻的仆役。
李世昌等人闻言,没有二话,立刻帮赵云张罗起来。
那些没有父母的孤儿,能在临安生活,自然比跟着他们去明州要好。
很快,有四十多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被选了出来,男女几乎各占用一半。
当潜说友从轿子里走出的时候,赵云刚好选人结束。
本就为这些流民着急上火的潜知府,得知赵云招揽这些流民,去明州耕种土地,心中大喜。
这些流民人数众多,光是一日两餐的稀粥,一个月就让他粮库少了一半储备了,若是再不走,他可真没法子了。
这些流民打不得,赶不走,如是出了什么事,御史台一张弹劾,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若是发生**,他就是被第一个祭旗的人。
为了尽快请走这些瘟神,潜知府不仅让码头官吏开辟绿色通道,简化手续,而且还从府库中拿出一些钱粮,派人送到船上,又出钱请了船工。
保安水门不是大码头,活并不多,很多船工三五天也揽不到一个生意。
如今一下有四艘大船要用工,立刻有几个工头揽下了这份活计,喊来各自人手,组织流民上船。
送瘟神,办事效率就是高。能活命,行动速度就是快。
在临安府和流民们的一体配合下,只用了一个时辰,四艘大船载着一千三百名流民从码头,鱼贯而出,驶入了钱塘湾。
卓雄拿着赵云现场写就的书信,跟着四艘沙船一起前往明州。
耳根清净,块垒尽去,潜知府心情大好。
老头子撅着赵子,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狠狠地夸赞了一下赵云,说他仗义疏财,大公无私,并声称一定会将此事上报朝廷,让官家知晓。
对此,赵云也做足姿态,表示为君父分忧,责无旁贷。
和潜说友拱手作别后,约莫后世下午五点。
夏季白天长,天空依然阳光热烈。
赵云让宇文战先将四十名少年男女带入城中,就近安排在客栈里,自己则前往侯潮门,从那里返回赵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