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笑了笑,没人把他们两个的话放在心上.二人虽然勇武绝伦,但毕竟一个十五出头,一个刚满十四,年龄阅历和其他人根本无法比。
“将来仲坚兄和我的话应了验,大伙别后悔没听我们的提醒!”李世民看看微笑着的众人,又看看从不知道生气为何物的李旭,愤愤不平地叫道。
“那你说,咱们除了加强巡逻外,还有什么好方法?”李建成轻轻摸了摸弟弟的额头,笑着追问。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执拗了一点。认定的事情一旦被人置疑,立刻就耍小孩脾气。
“反正是同一条河,他们能过来,咱们就能过去。派人去那边天天骚扰,让高句丽人疲于应付。咱们这边的压力自然就轻松了!”李世民毫不犹豫地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话音一落,连刘弘基这样对二公子保持着刻意尊敬的人都苦笑了起来。该计划的可行性是毋庸置疑的,但唐公李渊麾下缺的就是精兵。在敌情不明兼自保的力量都没有的情况下,反过来攻击对方,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哥,你怎么看。仲坚,你别光顾着玩火!”李世民有些恼怒了,瞪着眼睛大叫。如果自己是哥哥,这些人肯定不敢轻视自己的建议。但自己生下来就是弟弟,所以说什么都没人当回事。马元规如此,陈演寿如此,就连刚刚来的刘弘基也被别人带坏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是笑你,而是咱们手头没兵可派!”李建成替弟弟整了整头发,笑着安慰。
“如果能凑起五十个好手,我想过河一试!”猛然,李旭从炭火中抬起头来,郑重地说道。
闻此言,众人暗喝一声彩。心中皆道怪不得唐公如此看重此人,别的姑且不论,单其这份见识和胆气,足以令人敬重三分。
当下,众人士气稍振,有几个少壮武士便主动请缨,愿与李旭同去辽河对岸一探敌军虚实。大伙以目光询问陈演寿,这位唐公府首席幕僚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黯然道:“仲坚之勇可嘉,只是辽河对岸形势地况,我等一无所知。若是贸然前往,恐怕”
他停住不言,顺手展开一份地图。大伙俯身看去,只见地图上辽河西侧大隋地界中的山川、道路、河流标记得清清楚楚。而在辽河对岸高句丽境内,除了寥寥几条道路和几个黑点所代表的城市外,军队驻防情况、地形地貌、河流山川居然是一片空白!
“军中难道没有更详细的地图吗?”李旭愕然惊问。他记得在苏啜部时,徐大眼为发动对索头奚人的攻击,曾派人将附近方圆三百里所有山川、河谷全部探了一遍,连附近山上几处可以藏人的狐狸洞都没放过。而大隋已经谋划对高句丽用兵这么多年,身为前线将领的唐公李渊手中居然没有一份可用的地图!
“这已经是最详细的了,几条道路和城市的具体位置还是咱们的弟兄用命换回来的!朝廷手中的地图,只怕比咱们这份还简单!”陈演寿叹息着摇头。他亦是在军中当了多年谋士的人,想当初越公杨素对南用兵,提前花了近三年时间去了解南方地形。而当今皇帝东征高句丽,对大隋的实力倒是自信得很!
“纵使有一份详图,咱们也凑不出那么多老兵来。若是把府中侍卫都派出去,一旦有人来袭,恐怕这怀远镇就成了一个空架子!”钱九珑低声插了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旭和李世民的提议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唐公府如今的实力自保尚难,哪里还能抽出兵力来骚扰别人?
众人将目光再次移向建成,准备听一听唐公长子的决断。李建成虽然心里倾向于李旭的建议,但见首席谋士陈演寿和侍卫长钱九珑都反对,也只好把冒险的念头压了下去。
看了看弟弟世民和李旭那跃跃欲试的目光,建成歉然说道:“仲坚之策甚妙,然唐公府人手不足。况且过河后九死一生,家父若知,也定不愿让大伙前去冒险。我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将戒备加强一些,几个护粮队的训练再加紧一些就是。怀远镇屯了这么多粮草,我想朝廷恐怕也不愿将其拱手让人!”
几个跃跃欲试的少壮派武士听建成如此一说,也只好点头答应。大伙又议论了几句,想了些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应急策略,便各自散去了。临上马,李世民又追了出来,拉着黑风的缰绳,低声说道:“仲坚兄的计策甚妙,但钱叔和陈叔都过于持重,不敢冒险。如果我能凑出五十名好手来,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说话间,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李旭,目光中居然充满了渴望。
李旭胆子再大,也不敢带着二公子前去冒险。心中正着急如何把眼前这位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应付过去,李世民却又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敢带我去,也罢,哪天我自己炼一帮好手,自己带了去了,不拖累你便是!”说完,松开马缰绳,气哼哼地转身回府,不再看对方一眼。
又过了几日,李渊点卯聚将。宣布鉴于目前情况,为了加强戒备,重新调整护粮兵马配置。以出身世家,肩上原本世袭着右勋侍的武职,近来练兵得法等诸多理由,举荐刘弘基为别将,统管护粮军中四团十二旅那一千二百名公子兵。
因为李旭炼兵得法,所以唐公向朝廷保举他为旅率。在朝廷正式委任到达之前,先代行虎翼旅旅率之职。除了他麾下原来的那五十名士兵外,唐公又从宇文述将军派来的五百援兵中挑了五十名精锐给他。并特别强调李旭麾下这一百名兵士今后归他自己直接掌控,遇到紧急情况可不向任何人请示,直接调遣本部人马。
大隋军制以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百人为旅,旅有旅率。五十人为队,队设队正。一个多月前,刘弘基和李旭二人才以献马之功,分别担任了旅率和队正之职。转眼间,一个就跃居一千二百名护粮兵的首领,行六品别将之职。另一个也跟着升了一级,并得了遇急专调之权。无论待遇之隆,还是升官速度之快,在唐公麾下都实属罕见。(注15)众军官纷纷站起来向刘、李二人道贺。李旭跟在刘弘基身后客套了几句,说了几句感谢唐公提拔的场面话,笑着上前把印信接了。
眼下李渊仅仅担任着一个护粮督尉之职,按大隋军制,麾下仅仅能安置长史、兵曹和别将各一人。刘弘基初来乍到,已经履行别将之职,足可见李渊对他的信任。而刘弘基亦不负唐公厚望,回到军营,立刻召集大小将领议事,着手细化粮仓防卫事宜。
他为人豪爽仗义,与各级军官本来关系就处得密切。有王元通、齐破凝、秦子婴等这帮平素混在一起喝酒赏花的好朋友们支持,背后再加上唐公撑腰,谁还能说个不字。没几天工夫,四个团的护粮将士就认可了这位新上任的别将,遇到大事小情即便李渊不在场,也能找到个主心骨了。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疏忽,唐公新拨给李旭的五十名军中精锐却是五十名骑兵,与他麾下原来的五十名步兵难以合拍。别将刘弘基和司铠参军齐破凝两位大人见状,又广开方便之门,特意拨了七十匹军马给他。如此一来,李旭所带的虎翼旅就成了护粮军中唯一的骑兵旅,众弟兄们骑着高头大马在军营内外往来飞奔,心中好不得意。
不用猜,李旭亦知道骑兵精锐的事情定和二公子世民有关。所以他练兵时便再不和其他旅率一道,而是将麾下一百名弟兄拉到城外去,日日沿着辽河附近兜圈子。腊月风大,雪冷,弟兄们又冷又累,一个个叫苦连天。但大伙见李旭每次出门训练始终身先士卒,从不偷懒,对他也升不起太大的怨气来。况且在王元通、齐破凝这些掌管军需物资的朋友帮助下,虎翼旅的居住条件、盔甲兵器、粮秣补给在军中首屈一指,大伙身体虽然受了些苦,吃饭和出门时感受到的羡慕和忌妒目光却非常令人惬意。
有了针对性目标,李旭才发现原来自己跟徐大眼学习兵法只学了个皮毛。队列配合、基本号令这些东西只能起到提高军队仪容和战斗力作用,如何收集、分析敌情,如何把握机会,如何野外阵战,如何暗夜偷袭后尽最大可能将部属撤离,对独当一面的将领来说都是必须掌握的学问。当初徐大眼谋划偷袭奚人,谋划并针对性训练了足足四个月。而眼下,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高句丽人就按耐不住挥兵杀过辽河来。
想到这儿,他不禁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在唐公府上口出狂言。可到了这地步,说出的话亦无法收回了。只好搜肠刮肚,把自己学过的所有东西都回忆出来仔细翻拣,想着想着,心思就又集中到在杨老夫子那里背诵过的笔记上。
当年杨老夫子随同越公杨素南征,与南陈隔着的也是一条大河。只不过那条大河更宽些,冬天不结冰而已。想到杨夫子的笔记,李旭心情一振。在霫部时,他和铜匠师父闲暇时曾经从当时南、北两个方面仔细分析过二十多年前那场战争。几乎其中每一次战役双方用兵的得失,铜匠都仔细跟他讲解过。李旭心中除了对杨素的佩服外,记下最多的,便是那些运筹帷幄的细节。
于是,他在针对性炼兵之余,对照着杨夫子的笔记,悄悄规划起了过河偷袭的细节。刘弘基见李旭如此用心,少不得又拿些自己跟一些朋友当马贼时的“下流”技巧来指点他。二人反复商量,心中慢慢有了一个大致的行动步骤。
杨公笔记上以非常重的篇幅讲了如何打探敌情,其中自己方派出间谍是一个主要手段,作为补充,还有收买敌方将领、士卒,利用往来商吕、乡野百姓等若个辅助办法。眼下天寒地冻,商吕断绝。但契丹族的猎人偶尔还能在野外或者城内集市上碰到。这些居住在怀远镇附近的猎人都会说一些汉语或突厥话,李旭照着葫芦画瓢,将自己打扮成商贩,偷偷找过几个老成持重的猎人聊天,对辽河另一侧距离怀远镇较近的扶余、新城、乌骨四个高句丽屯兵重镇的情况多少也有了些掌握。
“若是茂功兄在,见了我这份谋划不知做何评判!”望着桌上越来越清晰的对岸地图,李旭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地想。去年这个时候,徐大眼曾邀请自己跟他一道拿苏啜部武士实践万人敌之学,而自己正忙着学弓箭和刀术。如今茂功兄不在身边了,自己却一个人摸索起了兵书战策。
世事无常,竟至于斯!李旭低声长叹。
“如果去年我和茂功是同一个人,苏啜部还会轻易将我舍弃吗?”猛然,一个奇怪的心思窜入了心头。他的胸口沉沉地痛了一下,不经意间,苦笑涌了满脸。
“嗷――呜”帘外,北风送来野狼的呼号,像极了甘罗在旷野间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