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田庄而言有些糟糕, 燕绥问:“荀先生有说要如何做吗?”
护卫回道:“回庄主的话,此番来人不多,荀先生已命人备下了美酒佳肴及歌舞, 在吕布进庄之前,在庄头酒肆尽情招待他们。”
比起残暴肆意的董卓, 吕布还是可以沟通的,而且许褚等猛将今日亦在田庄里。燕绥略一思忖,倒没那么焦虑。她让陈宫负责县衙的事宜, 自己叫上周泰:“我们速速回田庄一趟。”
赤兔马脚力非常,吕布远远把部下们甩在了后头,只有张辽、高顺勉强跟得上,缀在他身后百米处。
“这就是云梦田庄?”大老远吕布就看了红旗迎风招展, 一面写着田庄字号,还有一面写着大大的“酒肆”二字。
见吕布勒马跃下, 高顺和张辽连忙催动马匹, 跟了过来。
“这酒肆看起来倒是不俗,好香!”吕布闻到美酒佳酿的味道, 虎目不由一亮。顾不得搜查得到的线索, 大马金刀坐下, 也不管会不会走光,喝道:“上酒,要最好的!”
跟了过来的高顺和张辽将自己马匹和赤兔拴好,亦踏入了酒肆。
两人在胡凳上坐下,奇道:“这酒肆倒是有趣, 既有煮茶烹茶的案几,也有喝酒畅坐的胡凳。”
胡凳长长的一条,他们一人一条坐了, 中间是一张很高的胡桌。酒肆中氤氲着甘蔗酒的香味,若是围着一边畅饮一边吃炙肉,特别方便。
机灵的伙计迎了上来,道:“军爷,俺们这有上好的甘蔗酒,就是……”他故意顿了一下。
吕布最烦人说话吞吞吐吐,当下拍桌子喝道:“就是什么?”
伙计点头哈腰,忙忙道:“就是后劲儿极大,怕耽误了军爷的大事。”
吕布哈哈大笑:“你也太小瞧爷了!尽管拿上来!”
一墙之隔的荀彧冲掌柜颔首,掌柜解其意,连忙让伙计将上好的甘蔗酒尽数拿了出去。
“三位军爷,一路赶路,腹中可饥了?我们小店佐酒佳肴众多,”见吕布神色中没有不耐烦,惯会察言观色的伙计一边倒酒一边绘声绘色地说了下去:
“有青脆爽口的腌胡瓜,上好的糯米蒸出来的白饵饼,撒了西域香料的新鲜烤羊肉串,芍药酱拌鸡肉……”
张辽笑道:“没想到这山野乡村,还有西域的香料,且端上来瞧瞧。”
高顺耿直说:“将军不是要寻可疑人等,我们还是先去把乡老寻来问话吧。”
张辽打心眼觉得电闪雷鸣哪里是人力所为,此行不过是随吕布散心罢了,优先让将军吃好喝好,便劝道:
“就算这村里有人可疑,乡野村夫又能做得了什么?此时腹中饥饿难忍,又有美酒佳肴,伏义不必着急啊。”
“文远说得在理,城中酒水寡淡无味,不如试试乡野风味。”吕布也不觉得乡野之人能翻出浪花来,朝伙计喝道:“独饮酒未免寡淡,速速上菜来。”
高顺劝诫道:“主公慎言啊,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怕会让父子离心。”
吕布府邸的酒液皆是如今身为相国的董卓赐下,就算滋味儿再淡,于情于理也不该抱怨。
“伏义不必多言,休提京中之事。”吕布不耐烦地摆摆手,带高顺出来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叨叨一番,十分扫兴。
片刻间,青翠欲滴的胡瓜、散发着热气的白糯糯饵饼就呈了上来,伙计笑道:“后厨已经在烤肉了,还请军爷稍待片刻。”
吕布拿起酒觞,一口饮下,畅快道:“好酒!”
“难得见将军对酒赞不绝口,”张辽笑道:“看来辽得细细品尝才行。”
高顺不喜饮酒,但见两人兴致高昂,便也陪着喝了一耳杯。
羊肉串的香味中,荀彧不疾不徐踏了进来,浅笑拱手道:“听说有贵客来此,原来是吕将军。”
三人齐齐望去,见一着天青色锦袍的高挑男子走了进来,气质通雅,衣袖纷飞间似有幽香浮动,正是曾任守宫令的荀氏之人。
吕布同荀彧上朝时打过照面,但若用一个词来形容两人关系——“不熟”足矣,高顺和张辽起身见礼,吕布只是坐着一拱手,例行公事问道:
“原来是文若,听说你辞官回乡,怎会在此处?”
荀彧笑道:“此处庄主有一佳酿,名曰不思乡,不知将军可听说过?”
吕布:“哦?这甘蔗佳酿的确美味。”
说实话,就他多年饮酒的经验来看,方才喝的甘蔗酒若是数二,便没有酒能称一。
“非也,”荀彧道:“是那庄主珍藏之物,听说一斗粮只得一滴液。”
一说这个,吕布就精神抖擞了,腹中馋虫被勾起:“若是这般珍贵,是何种滋味?”
荀彧露出一丝陷入回味的表情,在勾起吕布足够的好奇后却摆摆手:“只记得飘飘欲仙,快乐非常,待醒来时又不记得究竟是何种滋味,着实难忘。”
吕布忍不住问:“文若兄为何不让那庄主献上佳酿啊。”
荀彧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庄主是此方县令,爱好武艺高强的勇士,非说必须要打败他的护卫,才能再拿出佳酿啊。”
吕布抚掌大笑:“哈哈哈哈,若说打败他的护卫,这个好说!好说!”
张辽亦微微一笑。
高顺却疑惑问:“文若莫非因为佳酿一直滞留至此?”
荀彧微微一笑:“我也是刚从家中过来,此行却不是为了求购不思乡,而是为了为家里长辈们采买云梦纸。”
三人虽然都读过兵书,但对吟诗作对和习书练字都没有兴趣,自然也都没买过云梦纸。张辽稍微好些,在他处看到过:“听说前些日子京城流行送皎洁如月光一般的白纸,莫非就产自这庄子?”
荀彧应道:“正是如此。”
张辽道:“难怪了,那白纸的确贵重。”他顺口道:“说来文若来庄,可曾发现其有古怪之处?”
荀彧笑道:“这个说来,还真有稀奇的地儿。”
“咦?”张辽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
高顺连忙道:“快快请讲。”
与其让人发现后觉得古怪,不如自己说,这样见到后也不觉得离奇。荀彧便道:“这庄主靠云梦纸起家,得了银钱后担忧别人谋财害命,就盖了几座又大又圆的屋子。那屋子形状古怪,却十分保暖牢固。”
高顺失望道:“没有别的了?”
荀彧作深思状:“还有便是用树皮树藤制的云梦纸,要不我取一张给将军看?”
吕布摆手:“罢了,我要那劳什子何用?”再珍贵的纸在他眼里和竹简也无甚区别,还没竹简结实呢!
高顺却继续追问道:“不过我们在路上,有村民说半个月前,田庄的人去了黑森林附近的山谷鬼鬼祟祟。”
“云梦田庄富庶,自然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将军们气势不凡,乡民因惧怕就胡乱推出一庄也是人之常情。”荀彧的态度不偏不倚:“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把此地乡老叫出来问问才是。”
听到这里吕布已经是兴趣缺缺了。
较真的高顺却道:“文若说得有理,我让伙计去跑一趟,问问乡老半个月前谁去了山谷?”
说了一会儿,马嘶鸣声不绝,尘土飞扬中吕布的二十几骑亲卫都赶到了。
掌柜连忙携伙计们迎了出去,将人都留在此处:“军爷,一路累了吧,店里备了上好的酒菜,里面请。”
高顺奇道:“你们这酒肆,还装得下这么多人不成?”
掌柜忙回道:“军爷有所不知,自从云梦纸出了名,有时候我们一天得招待好几拨行商,因此扩大了店面,后头还有两排屋子哩。”
高顺:“原来如此……”
见将军没什么叙旧的心思,张辽一边给吕布斟酒,一边打圆场道:“他乡遇故人,乃是一大幸事,当饮一大杯。”
掌柜恰当倒好处地将烤得流油的羊肉串端了上来,胡椒和孜然的香味混在肉香中,让人食指大动。
推杯换盏间,吕布的心思已经飘在了“不思乡”身上,他问掌柜:“你们庄主什么时候回来?派人去县衙通知一声,就说吕奉先在此。”
“哪个寻我?”话音刚落,就见一打着赤膊的八尺大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张辽问:“咦,这就是那云梦庄主?”
许褚也不看看众人,按照荀彧的吩咐,上前一把拎住掌柜,粗生粗气地吼道:“掌柜的,你说谁可疑!我不就去打猎时候遇到天雷,没给你打兔子肉回来,你竟寻乡老说我坏话!”
掌柜脸涨得通红,伙计们忙忙上前劝阻许褚,按照荀彧的吩咐演了个十成十:“误会,误会啊!”
“好个精神大汉。”吕布眼前一亮,直接把搜查乡里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更想把许褚招到自己军中。
“这便是那庄主说的,得打败他才给酒的护卫了,听说现在去了县衙任职,但不喜点卯,多数时间仍在田庄附近打猎巡逻。”荀彧在旁解释道。
“这位兄台不妨过来同坐。”吕布朗声道:“寻你的人是我。”
丝毫不顾自己打扰了主公兴致,高顺认真盘问许褚:“半个月前去黑森林山谷处的可疑人是你?跟我们走一遭罢!”
吕布:……
张辽:……高伏义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让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许褚虎目圆睁,故意愤愤道:“怎凭空冤枉好人,俺只是去打些野味,补贴家用,也犯法了不成?”
年纪轻轻的张辽不疑有他,欣赏许褚的胆识,便隔开高顺,温和问:“你那日去打猎,可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许褚按照荀彧吩咐的,直白地提到一细节:“那日听到许多马匹嘶鸣,我便提前回来了,只射了一只幼鹿回来,那鹿的皮毛让厨娘处理了,还在我家床头上放着呢。”
张辽对吕布低声道:“看来只是个富庶的庄子,招致了别人嫉恨罢了。”
吕布赞同地点头,兴致勃勃道:“我观他气力不凡,你同这汉子交手试试。”
却说荀彧简单就将吕布敷衍了过去,待燕绥回来田庄时,见到的就是许褚同一又高又黑的汉子打得激烈。
原来刚及冠的张辽在刀法上不及许褚,斗了百余回合就落了下风,自认不敌。吕布就让更有沙场经验的高顺上了。
许褚这次持了一柄朴刀,刀法大开大阖,如长河波涛,高顺举刀奋力抵抗,使出连环腿,虎虎生风。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吕布手下的兵看得目不转睛,连声喝彩,心神都被这一场精彩的比试吸引了,心道这次出城真是值得,也不知道下次出城是什么时候,主公和董相国告假一次着实不易。
燕绥远远望去:“咦?”
那人群之中头戴红霞紫金冠的英俊男子,莫非是吕布不成?毕竟论风骚打扮,吕布当仁不让。
能百步穿杨的吕布眼神儿好:“这骑马来得是什么人?”
荀彧上前一步道:“乃是田庄之主燕绥。”
早有伙计上前,将发生的事情尽数道来。燕绥心下有了把握,落落大方上前。
许褚瞥见庄主,便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引得高顺攻来。他趁机将力气集中在手臂上,大喝一声:“起!”
巨力碰撞之下,两把大刀被震飞,两人也被余力震得各退一步。
“好!”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高顺捡起长刀,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意犹未尽道:“来,再战。”
许褚喘着粗气,故意直接蹲在了地上,喊道:“不打了,没力气了!”
燕绥趁机朗声笑道:“早就听说并州军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吕布定睛一看,这庄主果然是个瘦削的小白脸,倒是举止利落,不似扭捏之人。
燕绥上前拱手道:“鄙人阳城县令燕绥,表字行云,见过吕将军。”
吕布也不起身,懒洋洋道:“战胜你的护卫能得美酒?”
“足下武艺高强,让人敬佩,”燕绥笑道:“不才最喜武艺绝伦的勇士,今日得见将军,实乃三生有幸,还请上座,容绥备上美酒不思乡。”
宴席之上,美食如流水一般呈了上来。燕绥不敢直接上二锅头,不然吕布直接醉倒,那这大老虎一般的人物发起酒疯来着实难以控制。她将高度数的白酒掺在米酒里头,兑了整整一大坛,组成了新鲜出炉的美酒“不思乡”。
酒香扑鼻,吕布一闻便知是好东西。
燕绥对着吕布,狠狠来了一波赞扬。眼光之澄澈,态度之真挚,同京城眼高于顶、总是一脸惊惧的文臣们截然不同,说得吕布大乐。
作陪的荀彧眸光幽深:好大喜功、有勇无谋的吕布就吃这一套,没想到庄主未曾与吕布交往,就将其性格弱点摸得一清二楚。
其实燕绥也并非虚言,吕布英名在外,在后世时常被人称为三国第一武将,他的手下比起除刘备外动辄屠城和劫掠的军阀,已经算不错的了。这话里起码三分赞扬是真的,剩下则是唏嘘和惋惜。
吕布一把好牌握在手里,并州军个个勇猛,且凝聚力极强,手下还有忠心耿耿的高顺、张辽等大将。历史上还有陈宫这一流的谋士在,几次在陈宫的计策下把麾下人才济济的曹操都给打败。
辕门射戟是何等威风赫赫,可惜一代英雄兵败曹操、陨落白门楼,陈宫和高顺亦随他而去。
燕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张辽,这可是未来的曹魏五子良将之首,日后击破孙权、凌统、甘宁等的将才,正是自己亟待引进的人才。
黑面小将高顺统率的部队战斗力在并州军中都是首屈一指,被称为“陷阵营”,其为人也是踏实清白。
燕绥左看右看,都觉得十分动心,对张辽和高顺亦十分热情。当下命人取了礼物来,赠送给三人。
“今日得见英雄,实乃人生幸事,区区薄礼,还请将军们收下。”
燕绥知道吕布作为董卓跟前的红人,绝对不会缺钱币、田宅、布帛、马匹、玉器等财物,于是另辟蹊径,呈上了烤肉的蘸料。军中自然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想来吕布也不例外。
这可是投其所好了,张辽笑着问:“莫非这是炙肉的香料?”
燕绥笑道:“正是,乃是鄙人机缘巧合下从一西域商人手里收购而来,洒在炙肉上别有一番滋味。”
张辽看了一眼吕布,知道他很喜欢,温和笑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上前替吕布收好。
高顺为人清白,不喜欢收礼。但见张辽和吕布反应,也不好回绝,让张辽一并收了,便安静在一旁吃肉。
吕布痛饮了一番,大口咬着鸡腿称赞道:“你是个痛快人,很不错!”
燕绥拱手笑道:“不知将军大驾光临,准备不周,还请多多恕罪啊,下次若是将军前来,绥一定让人提前准备好宴席。”
吕布摆手:“哎,客气了。你用美酒佳肴招待我,就不用多礼了。”就是不知道下次告假出来是什么时候。
一想这个,吕布就更要喝酒了。
酒意逐渐上头,他鼻尖耸动,奇道:“怎得燕庄主身上有女人香?”
燕绥一惊:什么鬼?她的伪装明明天衣无缝。
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抬起袖子闻了闻,笑道:“今日有女郎掷花,可能是那时候沾上了香粉。”
吕布斜身过来,靠近她又嗅了嗅,不死心地嘟囔道:“就是有种女人香。”
燕绥警觉:……这大老虎还是狗鼻子不成?
张辽捂脸:主公是看人家庄主生得清秀,开始孟浪了么?看来这个月真是把主公给憋坏了,连男的都觉得香。
连忙打圆场道:“庄主姿容不凡,受女郎欢迎也是自然,眼下菊/花开得正旺,辽似乎也嗅到了隐隐约约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