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62章

“朕传李太师你来,是来帮助修订这条新税法的,而不是让李太师来治王校尉的罪行的。”

“既然李太师您发现了这新税法有缺陷,那就帮助修订、多多改善。”

“王校尉你也不要瞎说,这一百八十万两明明是八名总兵在看到你安置流民出工出力后,”

“在十分感动的情况下,主动捐赠了这些银两给京师外的流民安置点。”

“何谈贪腐之说?”

李东阳听着正德皇帝睁眼说的瞎话,眼睛都瞪的老大。

全华北的官员都知道王资明目张胆的公开向八大总兵索贿,怎么到正德皇帝口中就成了主动捐赠了?

正德皇帝这明显拉偏架的话也让李东阳明白了正德皇帝的心意——

这新税法正德皇帝绝对要推行。

正德皇帝没有理会李东阳那抽搐的表情,向二人安排道:

“王校尉,这新税法就由你来主持,今年先在顺天府与应天府内实施,积累经验”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推行到全大明的每一片土地上。”

“此事就这么定了。”

“臣认为不妥。”x2,李东阳与王资异口同声道。

正德皇帝能理解李东阳觉得自己的安排不妥,

可正德皇帝不理解王资为何觉得自己的安排不妥呢?

李东阳也很惊讶,这王资为何不支持正德皇帝的安排呢?

这新税法不就是他王资自己提出来的吗?

“李太师,你先说说。”正德皇帝先问向位高权重的李东阳。

李东阳微微躬身,向正德皇帝说道:

“臣以为税法乃国之根基,不可如此简单的一拍脑门就决定下来。”

“更何况现如今的税法中,与新税法冲突的都乃祖制。”

“若肆意修改祖制,可能会导致大明国将不国。”

“若陛下真想改革祖制,也应该在大朝之上与百官商讨。”

“臣恳请陛下在听取多方意见后,再做考量。”

“言之有理,王校尉你又是何处觉得不妥。”正德皇帝点了点头道。

由于现在乾清宫中只有正德皇帝、王资、刘瑾和李东阳四人,这四人都是正德皇帝较为信任的人,正德皇帝表现的也的确比往常浮躁了一些。

此等大事怎么可以在仅仅提出后半个时辰内就要在全国推行呢?

这不是将国事儿戏化吗?

王资先是对着正德皇帝笑了笑,然后看了眼李东阳,又看向正德皇帝说道:

“臣是觉得臣没这个资格主持变法之事,”

“臣举荐能在听闻此变法后就能立刻发现其弊端的李东阳大学士主持此事。”

“陛下您有所不知,臣自知才疏学浅,在巡边期间用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苦思出了这条粗犷的新税法。”

“而其中还有各种因为臣才识不足所导致的漏洞。”

“李大学士能在听闻此法后,就发现出臣苦思的漏洞,这么看来李大学士远比臣更适合主持此法的推行。”

“臣举荐李东阳大学士主持此法的变革之事!”

“只有李大学士这种位高权重、威名远扬、智谋无双的国之栋梁,才能将这条惠及大明百姓的税法推广下去!”

“臣死谏!”

“臣要为天下饱受人头税之害的百姓死谏!”

王资说罢,直冲冲的向乾清宫内的大柱跑去。

“快拦下王校尉。”正德皇帝急忙喊道。

正德皇帝可是见识过王守仁死谏的,按太医的说法,王守义当时可谓是九死一生,差一点没抢救回来。

要是王资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死谏而亡,那正德皇帝的损失可就大了。

王资冲向的柱子是王资精挑细选过的,除了坐在龙椅上一览全殿无余的正德皇帝外,另外两个人都只能看见王资跑向大柱的背影。

王资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一根赤红色的大柱旁后,用手在刘瑾与李东阳看不见的位置处重重的拍在了大柱上,

李阳是鼓起手掌拍在大柱上的,所以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

发出碰撞声后,王资就直愣愣的倒在了地上,口中吐出了大量的白沫。

“噗…”正德皇帝强忍笑意,对着刘瑾焦急的喊道。“刘伴伴,快传御医来!”

“诺!”刘瑾看不见王资的“表演”,也以为王资真的撞了上去,赶忙就向乾清宫外跑去。

李东阳站的位置和刘瑾站的位置基本在一起,他也没看见王资是怎么“撞”的大柱,也以为王资真的实打实的撞在了大柱子上。

李东阳呆呆的看着躺倒在地、口吐白沫的王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李东阳的眼中,王资在只有四个人的场合下“死谏”撞柱,肯定不是贪图虚名才进行死谏的。

历史上不是没有为清流之名而刻意死谏的爱慕虚名之徒,但这些人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早朝或者大朝上才死谏的,哪有在这种私下场合死谏的。

王资这次死谏,除了没有让李东阳看见王资是“假”撞上去以外,完全符合一个真正只为民、不为己的真正好官员的形象。

李东阳回忆着刚刚王资所说的“新税法”,细细品味之下发现虽说王资在新税法中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但王资的出发点的确是好的,

那就是减少大明普通百姓因为大户人家藏匿人口而带来的重赋税。

李东阳知道,现如今已经是正德皇帝身边红人的王资,明明可以依靠藏匿人口来偷税漏税,为什么非要主动让正德皇帝改变法规呢?

李东阳不由得想到了这一条关于王资的传言——王资是假意屈服阉党,只是为了真正的救国救民。

李东阳结合了曾经收集过的一份重要情报——王资是贱籍出身的贱人,前不久才被正德皇帝下旨改籍贯后,顷刻之间想了很多东西:

“难不成这个小子真的是为了救国救民才假意屈服于腌狗吗?”

“难不成真的需要对贱籍放开科举之路吗?如果贱籍能科举的话,王资这等人还需要去和阉党同流合污来施展抱负吗?”

“老夫也知道这个新税法真的对大明普通的在册百姓是好事情,可带来的助力与阵痛呢?”

“这种与全国各地大家族做对抗的新税法,甚至可能会导致大量叛乱,”

“假设老夫主持这新税法推行之事,税法不仅没有推行下去,反而导致大明朝一蹶不振甚至覆灭,那么主持此事的老夫,定然会成为遗臭万年的大明罪臣。”

就在李东阳胡思乱想之际,刘瑾也带着御医赶到了乾清宫。

李东阳看着御医为“昏迷”的王资把脉,不由得思索起了自己的这一生。

正如同当初李东阳对正德皇帝所说,李东阳此生受圣眷颇多,甚至比刘瑾这个当红太监都要多。

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到正德,这五位皇帝都曾经对李东阳降下圣眷,

反观自己,在历代皇帝的圣眷下,坐拥或曾经坐拥过少傅、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少保、光禄大夫、勋柱国、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等诸多官名,

但如今李东阳甚至感觉自己不及一名新入京刚刚半年的贱籍出生的贱人对大明朝的热忱高涨。

“老夫真的是一个依附阉狗的贪生怕死之人吗?”李东阳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顺天府内的流言。

正德皇帝看向表情复杂的李东阳,以为李东阳是因为王资的突然暴起“撞”柱而受到了惊骇,

毕竟王资刚刚那声势浩大的行为,除了坐在龙椅上的正德皇帝外,别人都看不出王资是在演戏。

“李太师,今日出了如此变故真是无法预测,还请李太师回去早早歇息。”正德皇帝向李东阳说道。

“诺。”李东阳拱手就打算离开乾清宫。

李东阳离开了乾清宫后,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思索着王资提出的新税法。

李东阳已经决定了,就算自己不去主持这项税法的推广之事,李东阳也要竭尽所能的完善这条税法。

在李东阳走后,正德皇帝走到了“昏迷”的王资身边。

王资现在躺在地上,御医则是帮王资把脉。

“御医,王校尉什么情况?”正德皇帝问道。

“脉象四平八稳,呼吸平稳安和,臣实在是想不出王校尉为何昏倒?”御医实话实说道。

“刘伴伴,朕听你说过,王校尉十分爱财?”正德皇帝又转身对刘瑾说道。

“嗯,初见王校尉时,王校尉就极其爱财。”刘瑾如实回答道。“如今想来,王校尉如此爱财就是为了大明的流民安康。”

刘瑾在如实回答正德皇帝王资爱财时,还不忘为王资爱财这一缺点上“贴金”。

在传统的大明文人的观点中,爱财可是一大缺点,刘瑾当然要为王资这一缺点辩解了。

王资的一切行为举动都在正德皇帝的眼中,

正德皇帝知道,王资为了在京师外搞得流民安置点,甚至自己大半年都没安置一身新衣。

王资至今除了几身锦衣卫的官服外,只有一身当初刘瑾给王资“掌柜服”。

王资的表现,的确配得上爱财是为民这五个字。

“从内帑里拿几块元宝来。”正德皇帝对身边下人吩咐道。

“诺。”两名宦官向外走去。

不一会,两名宦官就拿着一袋装有几块金元宝和几块银元宝的小袋子走了进来。

正德皇帝接过宦官手中的那袋元宝。

“朕就来试着治治这王校尉。”正德皇帝说罢,拿起两块银元宝撞了一下。

“叮~”银元宝发出清脆的响声。

躺在地上的王资依旧无动于衷。

正德皇帝又拿起两块金元宝撞了一下。

“嗡~”金元宝发出沉闷的响声。

伴随着金元宝发出的沉闷的声音,王资那紧闭不开的双眼,也慢慢的张开了。

“谢圣上隆恩!”醒过来的王资直接跪在了正德皇帝的面前,眼睛则是直勾勾的看着那袋子金银元宝。

俗话说的好,男儿膝下有黄金,现在正德皇帝手中就有一袋黄金,王资此刻不跪更待何时?

正德皇帝看着满脸贪欲的王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德皇帝听闻过王资爱财如命,但没想到居然如此爱财。

在正德皇帝的记忆中,王资哪怕知道自己是皇帝,眼中的平视、甚至轻视之意也没有多少变化,

而且在这袋元宝出现之前,王资从来没有向正德皇帝跪过一次。

正德皇帝饶有兴趣的将手中的元宝袋提了起来,而王资的眼中则是随着元宝袋的移动而不停移动。

正德皇帝看着王资这幅贪婪而又无下限的样子,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正德皇帝可比李东阳更明白王资在入京后做了什么。

在正德皇帝眼中,王资的贪财并非是传统华夏文人所鄙夷的商贾的“铜臭味”,

而是像刘瑾所说的“为民而贪财”。

王资现在身上都穿着锦衣卫校尉所发放的官服,

正德皇帝甚至知道王资的妻子三年未给王资产子,多次希望给王资纳妾保持香火,而王资多次以没钱拒绝了此事。

王资也有家属居住在京师外的贫民窑中,但王资却没有将家属接入京城享乐,

王资不论是拿什么产业赚来的每一文钱都花在京师外的流民安置点上,

这也是正德皇帝放纵王资索贿,还帮王资说话的根本原因。

正德皇帝笑了,心里面却哭了。

正德皇帝在心中想到:

“他连朕都没跪过,连朕都没什么正眼瞧过,”

“一个明明连朕都看不上的男人,却为了城外那些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流民们,舍弃了自己应有的尊严。”

“这样的栋梁,为何朕的大明却只有这一人呢?”

但这一切都是正德皇帝的自我感动。

王资现在的爱财表现只是为了保持自己当初在刘瑾面前立下的人设。

如果王资现在突然表现的不再爱财,或多或少可能会引起刘瑾与正德皇帝的警觉,

至于其他人的胡思乱想就不归王资管了。

演戏演一辈子就是真的,

如果王资一辈子都这样“为民而爱财”的话,那么王资就真的是“为民而爱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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