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在赶去外祖母宫殿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是个很瘦很阴郁的人。平翠很快认出了他,提醒南秀:“是三皇子殿下。”
没能一眼认出,是因为刘珏实在瘦了很多,而且过去爱穿青色衣裳,今日却穿了件深蓝偏黑的,衬得整个人更显阴沉了。
“您与三皇子殿下从前关系很好的。”平翠又补充说,“殿下曾在静湖救过您。”
两人面对面站着,刘珏听着南秀的侍女三言两语讲清自己和她的过去,两人的交集几句话就足够说完了,最值得提的不过是曾经的救命之恩。他扯出一抹笑,问南秀:“做宥王妃,你开心么?”
南秀只能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似乎是记得你的,只是我撞了脑袋丢了许多记忆。”
她没有说谎,刘珏的模样她是眼熟的,但两人间发生过什么完全记不清了。
“开心就好。”刘珏喃喃道。
她和以前相比有很大不同,从前是稚嫩的天真的,此刻多了许多明艳。
刘珏真的很羡慕刘明规。非但母后将他看作亲生儿子一般爱护关切,父皇也重视他远胜于自己,他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将南秀留在自己身边,如今又能娶她为妻,这都是自己在梦里都不敢想的。
就连自己对南秀的所谓恩情也是耍手段骗来的,骗得她这个傻子心心念念要报答他,这么多年傻兮兮地对他好。如今老天将这一切尽数抹去了,怎么不算是一种惩罚呢?
当初他偶然看到年幼的南秀独自在静池边喂鱼,知道她是太后的掌中珠玉,身边总是围满了宫人,应当是贪玩偷跑出来才会落单,这种难得的机会让他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于是他派唯一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太监去将南秀推进了水里,冷眼旁观她挣扎后沉入漆黑冰冷的池水里,然后才装模作样地跳水施救。冬天的棉衣厚重,即便他水性足够好也差点没能上来,这样不顾性命,终于让太后对他有了几分怜悯,下旨令当时还是贤妃的皇后收养了他。
与南秀这段异常简短的对话以及她看向自己时眼底的陌生,都令刘珏自虐一般反复回想了多次,压制许久的暴戾情绪久久无法消解,一早便知道从岭南归来的齐云今日也入宫了,特地去必经之路上等她。
跟在齐云身边的侍女替她抱不平,心疼道:“您日夜兼程赶回来,又是何苦呢。”
方才在太后宫里看到那一对金童玉女,除了让自己心里难受,还有什么用。
“早该知道的。”齐云想到从小到大刘明规待阿蒙的不同和对自己的冷淡,苦笑着说,“可我非得亲眼见了才肯死心,走吧,我岭南的大好男儿未必都比他刘明规差。”
“南姑娘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侍女语气中不乏羡慕,小声感慨着。
主仆二人话音刚落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三皇子刘珏。
刘珏和齐云也是自幼相识,但关系冷淡,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这时他却主动走上前,道:“风尘仆仆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他面上挂着笑,这笑令齐云十分不舒服,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也笑了,“你喜欢阿蒙,阿蒙却不喜欢你,如今还有心思来看我的笑话?”
本就心情不好,面对刘珏时的语气自然不会客气。
她很不喜欢刘珏,从小就觉得他有一肚子坏水。她对刘明规的喜欢是光明正大的,可刘珏对阿蒙的喜欢却藏得深,要不是她偶然得知也很难察觉出来。
待她一走,笑容从刘珏面上缓缓褪去。
回了自己的住处,一言不发地砸得整座大殿一片狼藉。
小太监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如果他死了……”刘珏平复呼吸,缓缓自语,“你会不会很伤心。”
小太监的额头死死抵着地砖,不敢抬头,虽然听不懂主子在说什么也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刘珏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这几年已算温和许多了,有时还肯对宫人笑笑,自从南秀受伤失忆后他愈发暴躁,身边的宫人整日战战兢兢的。
……
南秀回门那日老太君和南朱都抱着她哭了一通。从小养到大的姑娘如今真的嫁了人,她们这几日吃饭都没滋味。
本以为阿蒙会一辈子留在府里,谁成想宥王殿下半路截胡,把人给拐跑了,虽然还是在长安城内,那也不是日日都能见到的,今日说什么也不许她走了。
对此南秀还挺开心的。
刘明规自然由着她,就这么陪她在南家住下了,也从不催她回去。消息传出去众人都啧啧称奇,毕竟没有哪家嫁出去的姑娘回门当日就带着姑爷住在了娘家,还一连住了小半个月。
对于宥王这尊大佛长住在府上,除了南秀适应良好,其余人起初心里都还有些没底,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连老太君都难免留心他脸色,怕惹他不悦。
刘明规却如上门女婿一样自在,整日陪南秀在院子里玩闹,对长辈也恭敬。私下里南朱不止一次和母亲说阿蒙这是嫁对人了。
宥王府那边时不时有人来送些东西,看到这架势,老太君都怕两人真的留在南府不走了,她倒是乐得如此,可又怕宫里皇后派人来过问,总归不大妥当。
所以老太君不情不愿地劝了一回,让两人回自己家去。
南秀一听,想到她和刘明规在这边确实住了有段时日了,于是很痛快地点头应了。
但这样的快乐的日子持续了不过两个月,无论刘明规如何拒绝,圣上依旧下旨命他后日动身去往营河。
圣旨已下,皇命难违。
南秀前天回南家探望贪凉生了些小病的祖母,便一直留宿到了现在。刘明规今晨被宣进宫,离宫后先去了一趟红山寺再来南家接她,因已入夜了不好入府打搅,只命门房进去通传。
灯笼高高悬挂在南府门前,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他站在马车下静静等着。今日在红山寺,住持再次同他提起阿蒙,依旧说他是阿蒙命中的变数。
离去前,住持双手合十站在他身后,垂眸道:“此行艰险,万望保重。”
刘明规抬眸,看到南秀脚步轻快地从门里走出来,一见到他就笑了:“你怎么跑来接我?姑母还笑话你呢,我在这儿才住了不过几天。”
刘明规伸手来牵她,他手心温热,低念:“你不在府上,我会睡不好。”
“那我们回家吧。”南秀回握着他,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