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插了手, 即便没有明说却明显是站在南秀这一边的,徐贵妃再跋扈任性也只能作罢,悻悻放她离开。但由于入夜后宫门早已经关闭, 南秀不得不在宫里暂住了一晚, 次日清早才得以离宫。
宫人为她引路。
南秀顺着长长的宫道走到侧宫门, 顺着开启的小门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黎玹,正静立在门外的马车边等她。她已经提前知道了会在这里看到他, 可真的见到了人,表情却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慢吞吞走到他面前, 清了清嗓子。
身后的小太监捂嘴偷笑。
黎玹微感疑惑, 低头凝望着她。
南秀的耳朵通红, 眼神飘忽, 一板一眼道:“你倒是懂拿朕给你的东西来英雄救美。”
她磕绊了一下, 又快速小声补充说, “……这是圣上让我转达给你的话。”说完慌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令牌, 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还说这东西你也继续收着吧。”
她脸红得像要滴血了。黎玹似笑非笑, 在清晨稀薄的日光中俊朗得不像话。
小太监暗道黎二公子当真是仙人之姿,即便见过多少回也会不由赞叹, 偷笑够了主动上前一步替南秀解释道:“是圣上对南姑娘说了,这句话一个字都不许差。南姑娘自然不敢违抗圣旨。”
“劳烦公公了。”黎玹微微颌首。
他从南秀手上将能任意进出宫闱的令牌拿回, 并没有借机笑话她, 简短道:“咱们走吧。”
南秀收回手正色说:“谢谢你。”
“已经听你说过许多声谢了。”黎玹轻笑, “上次答应过要替你同孟微勤解释,结果他亲自找到了你,我倒是白得了你一句谢。”
南秀摇摇头, “这次是一定要谢的。”要不是皇帝突然来了,还不知道徐贵妃会如何为难她,即使最后没能要了她的性命,光是跪几个时辰也够自己受的了。
黎玹收了笑,又问她:“孟老夫人有为难你么?”
孟老夫人放出消息说她偷盗,不就是为了逼得她无法继续留在孟家么。但听说这几个月她在孟家生活得还算自在,他也没有继续窥探小姑娘生活的心思,便没再多管闲事了。这一回对她施以援手,已经算用光了他难得的善心。
南秀思考后答说:“倒也不算为难。”
“没受欺负就好。”黎玹语气自然,毫无暧昧之意。
正准备踏上马车,南秀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徐贵妃宫里?”
黎玹眉轻轻一动,回道:“推算出来的。”
南秀又惊又叹:“你真厉害!”
她语气中甚至还流露出了几分羡慕。见她竟是真的信了,黎玹眼底带笑,也不再逗她了:“骗你的。”
“啊?”
“怎么什么都信。”黎玹无奈。
南秀挠了下额角,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为自己小声辩驳:“我也不是谁的话都信的。”黎玹现在在她心目中就是个热心肠的大善人,说什么她都会信。
黎玹示意她看车夫,说:“这一次是西平的功劳。他看到你上了宫里的马车,担心你出事。”
西平彻底养好身体之后一直想亲口向南秀表达谢意,他在孟家的大门前遇到宫里的马车,随后又看到南秀独自一人被宫侍带了出来,敏锐地察觉到不妙。
南秀顺着黎玹的目光看过去,见车夫正朝她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西平刚刚不敢插话,此刻主子终于提到他,他才激动地大声说:“谢过南姑娘救命之恩!”
南秀忙道:“举手之劳,不必谢我。”
“上车吧。”黎玹催促。
南秀爬上车问他:“那你呢?”
“我骑马回去。”边说着边转过了身,去牵一旁的马。
南秀钻进车厢,一手攥着车帘,探出小小的脸喊住了要走的黎玹:“黎公子!”
她也不太会夸人,憋了半天只认认真真地说了句:“你真是个好人。”
外界对自己的评价或是心狠手辣、或是麻木不仁,黎玹还从没有听人说过他是个“好人”。
黎玹没再回应,南秀见他表情疏淡,也就轻轻放下了帘子。
……
南秀终于回了府,一整夜都没能睡好孟夫人最先迎上来,摸着她微凉的手臂红着眼睛念叨:“可算是回来了!宫里那位……为难你了么?”
南秀笑着摇头,“我没事,半点苦头都没吃到。”
孟夫人长长舒出一口气,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奇怪地问:“微勤呢?”
南秀也跟着往自己后面看了一眼,但只看到空空的庭院,疑惑地问:“孟大哥回家了?”
“对啊!他还去接你了,天没亮便出了门。”孟夫人诧异道,“既然他没有接到你,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坐宫里的马车么?”
南秀坦白道:“是黎家的二公子黎玹将他的马车借给我了。”
听到居然是黎玹帮了她,孟夫人颇有些意外,更觉得感慨。老夫人传信黎玹那一回幸亏南秀走运,假如落入了他手上还真是件麻烦事,她平日没少听关于他的闲话议论,没想到他竟如此好心,猜测他应当也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吧。
“或许是正好错过了。”孟夫人没有继续纠结在这件小事上,又催她回去休息,“快回院子里歇歇。饿不饿?我已经让厨房给你备好了早饭。”
回了自己的院子后,南秀只看到侍女晓秋忙前忙后,却一直没见到翠儿。翠儿和晓秋都是她房里的侍女,平日一同负责照顾她起居,怎么会连人影都看不到。
晓秋被南秀问起才支支吾吾地禀明了情况:“翠儿那日正好在席间侍候,所以家主昨夜便将她喊去问话了。”她用词很委婉,但实际上翠儿就是被提去审问了。
南秀默默坐了一会儿,忽然问晓秋:“是府上的下人都审了,还是只审了我身边的?”
晓秋回道:“这个不知。可要奴婢去打听一下?”
事关徐引襄,南秀怕孟大哥也不相信自己。但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幼稚,既然府上出了事,席上出现的必然都要审问一遍,她太过敏感了。因此说:“不必了。”
好在没过多久翠儿就全须全发地回来了,晓秋可算是放下了悬着的心,连忙拉她到南秀房里。
喜悦道:“姑娘!翠儿回来了!”
跟着翠儿一起过来的还有孟微勤身边的李姑姑。李姑姑手上提着一盅药膳,除此外另有一支锦盒,微微笑着对南秀道:“家主已经回府了,只是还有事要忙,先命奴婢来看看您。这药膳是安神压惊的好东西,锦盒里则是家主送您的礼物。”
她把盛着药膳的瓷盅亲手放到南秀面前,打开盖子道:“您趁热尝尝。”
药香四溢,晓秋小声讲了一句:“好香啊。”
南秀从小学着辨认过许多药材,不过在医术上远不及她爹,凑近闻了闻药膳,只知道里面有许多名贵的药材。
李姑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吃了一口。
入口带着一股血涩气,并不像闻着那么香,南秀有些嫌弃地皱皱眉。但这是孟大哥一片好心,旁边站着的李姑姑又满眼期待,她最终还是一口一口慢慢这将一整盅连汤带水的药膳吃进了肚子里。
李姑姑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等李姑姑走后,南秀又将桌上的锦盒打开,看见里面躺着一只巧夺天工的玉簪。她闻到簪子上也带了一股药气,心里隐隐觉得怪异。
晓秋道:“您总是打扮得太过素气了,家主应当也看出您不喜招摇,这簪子真是又内敛又好看,正正衬您!不如现在奴婢就替您簪上吧!”
下午时孟夫人来看南秀。
虽说翠儿无事,南秀却没想到问题竟还是出在她院子里。在螃蟹中下毒的是她院子里的一个粗使下人,按理说碰不到府中所用的食材,不知道钻了什么空子搭手搬运了那一批螃蟹。
孟夫人特意来告知南秀,也是怕她从别人口中听到后胡思乱想,自责道:“是我疏忽了,这批下人全是经我手安排的,要不是微勤将全府的下人都查了一遍后揪出这人来,不知他还会如何兴风作浪!”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后,孟夫人才突然发现南秀头上多出一只玉簪。她所有的首饰都是自己亲自挑选的,所以一眼就猜出了新簪子的来历。
“是微勤送你的吧?”孟夫人笑道,“这臭小子厚此薄彼,我这个做母亲的可要嫉妒了。”
南秀腼腆地笑笑,抬起手摸了一下发间沁凉的玉簪。
孟夫人真是越看她越喜欢,像是在亲手养大一个姑娘,用几个月时间把她从瘦瘦小小的豆芽菜养出两分娇嫩的样子了。
亲亲热热呆了一下午,孟夫人又拉上南秀去吃晚饭。
两人走之前她还起了兴致亲手为南秀绾发。南秀乌黑的长发绾起,露出漂亮的脖颈,身上换了件青翠的长裙,粉色的腰带束得腰肢细细的。
到前厅时孟微勤已经在此处了,几月未见,南秀朝他露出一个笑来。
而他先是定睛望着她发上那根玉簪,然后才将视线移到她脸上。
南秀迎上他的目光,只当这簪子是哥哥送给妹妹的东西,自然开心不已。受她喜悦的心情影响,孟夫人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扶着她的肩头问孟微勤:“已经几月未见了,瞧我们秀秀可是大不一样了?”
“长高了一些。”孟微勤沉默后道。
孟夫人白了儿子一眼,笑骂:“怎么嘴笨成这样,连夸人都不会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