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 74 章

向心觅有心算账,始作俑者却遥遥千里,难以寻觅。

她只有从旁人口中探听沈悟的消息,譬如有许多人上奏反对新政,朝中争论不休,譬如沈悟终于抵达京城,连夜入宫与皇帝长谈三日,旁人皆不知内情,譬如沈悟升了官。

这些消息来自来道喜的扬州乡绅,来自明月口中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唯独不来自沈悟。

沈悟寄来的唯一一样东西,是一束柔软的,洁白的棉花。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棉花已经长成了,向心觅捏着软而轻的,恍若无物的棉花,心中却沉甸甸的。

沈悟一句话都没有留给她。

向心觅也憋着一股气,他既然什么都不说,自己又何必上赶着关心,说不得还要被他好心当做驴肝肺。她于是也做了哑巴,什么都没有寄,只一心扑在了河堤的修筑上。

有陆谨帮忙监督着,彭莱也日日帮忙看顾着,河堤修筑一切顺利。即使陆谨在向心觅的指示下,对劳役十分宽厚,并不苛责他们,但底下的劳役对其心怀感激,干活十分卖力,是以进程迅速,很快就修筑了大半。

彭莱见此也彻底安下了心,准备离开扬州。

她是游侠,本就不会在某处停留太久。只是因为扬州繁华,水路发达,她来来往往,常常经过此处休整。这次多留几日,也是担心堤坝修建不力,让无辜百姓遭了殃。

眼下已经没了顾虑,彭莱自然过不住呆在小院里与明月清谈饮茶的日子。

向心觅听闻她预备离开的消息,连忙备了些礼物上门拜访。

太阳烈烈地照着,那小书童被晒得晕晕乎乎,直打盹,半眯着眼睛给向心觅开了门。

向心觅见他困乏得紧,也不要他带路,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推到阴凉处去打盹了。那小书童也不与她客气,近段时日,她时常来这小院拜访,已经是轻车熟路。

于是一路径直走至院门前,院中却寂寥无人声,不见往日两人欢声笑语。

彭莱坐在葡萄藤下的的秋千上晃荡,这还是明月和她前两日一同搭的,她习惯站在秋千上,荡过高高的房檐,向心觅站在院门口就望见她时不时越过高墙的身影,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向天空。

她是一只关不住的鸟。

但明月却不如往常一般坐在石桌边,桌上只摆了一只孤单的茶壶,而另一只茶杯的残骸散落在地上,惨烈地碎了一地。向心觅望去,房门紧闭,窗户也严实地关着,仿佛一个生着闷气的人。

向心觅心中疑惑,却来不及细想。

因为彭莱看见了她,从秋千上直接飞了出去,飞身落在房檐上,足尖轻点,轻盈地降落在向心觅眼前。向心觅眼花缭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她明媚的笑脸。

“你来的好晚,再晚一刻我都要去找你了。”

向心觅拍了拍胸口,还是有些不习惯彭莱飞来飞去的样子。她道:“我听说你要走,马不停蹄就来了,生怕你不吭声就走了。只是比不得你飞檐走壁。”

彭莱皱了皱脸:“才不会,再如何也要见你一面再走的。我一生行如浮萍,不知归处,也许没有下次再见的机会了,人和人之间的相知,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要好好珍惜,自然是要与你好好告别的。”

她说着,越发觉得有些感伤,颇为不舍地把向心觅抱入怀中,大力拍了拍:“我肯定会很想你的。”

向心觅被她拍的心肝脾肺都震动起来,但还是用力回抱住她:“我也是,你什么时候走?”

紧闭的房门里寂静无声,彭莱却朝那边努了努嘴:“走不了,明月闹着要和我一起走,把我的剑给藏起来了。”

向心觅闻言一愣:“他要跟你走?浪迹江湖?”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个文弱公子,在这儿住着喝喝茶种种花多好,干嘛陪我去睡野地,细胳膊细腿还折半路上了。”彭莱耸了耸肩,对他束手无策,“但他脾气一向来教人摸不准,又说不得,一说就呲我,要不就摔杯子扔香炉的,我也没办法。”

彭莱一向坦坦荡荡,说话并不背人,此刻也并没收敛声音,大咧咧地就这么说出来了。

向心觅捂了捂她的嘴:“怎么说人坏话还不背人的。”

话音未落,房门吱呀一声响,又飞出来一个铜制香炉,砸到彭莱的脚边,呛人的香灰洒落一地,让她灰扑扑的衣服雪上加霜。一向高洁文雅的白衣公子眼眶有些红,转头将门摔的震天响,向心觅吓了一跳,只捕捉到他墨黑的发尾。

彭莱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又给向心觅拍了拍,给她丢了个眼神,意思是“看吧,脾气确实不好”。

“那你怎么办......剑总不能不要。”向心觅拨开她胡乱拍灰,反而让身上多了几个灰手印的手,拿了干净的帕子一点点给她擦。

彭莱很乖巧地站在原地,转动着她直来直去的脑子:“嗯......等等吧,过几天要是气不消,我就只有上手抢了。”

向心觅手一顿,无奈地看她:“你就这样解决问题,他不会伤心吗?”

“还好吧,我每次都这样,下次来,他好像也没和我生气。”彭莱扶了扶脑袋,懒得思考这样摸不准答案的问题。“男人就是麻烦。”

向心觅直摇头:“我去和他说说吧,你去试试新衣服,我专门为你做的,市面上没有方便女子练功舞剑的衣裳,我特地给你改的,有不合适你告诉我,我再给你改改。”

她把自己带过来的衣裳,吃食都交到彭莱手里,将彭莱往偏房推了推。

彭莱听得眼睛亮晶晶,立即就把那一点烦恼抛之脑后了,她把向心觅轻轻松松地抱着摇了摇,像是抱住一只小猫一样拿脑袋蹭她的脖子,让向心觅直发笑:“你真好,嘿嘿,我这就去。”

向心觅盯着她的背影,仍然是无忧无虑的,似乎烦恼无法在她心间停留。

这样也很好,向心觅想着,只是苦了一门心思在她身上的人。

这段时日下来,向心觅与明月也熟识不少,她看得出明月的心意,也猜得到他为何要跟着彭莱走。

她轻扣房门,应声而开,明月白衣逶迤,容色清艳,修长而骨骼分明的手紧紧握住那把剑,琥珀色的眼眸含着忧愁,当真就像天上一轮皎皎的明月,教人看了生不出亵渎的心思,更遑论摘下月亮让他在尘世里打滚了。

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像能吃得起苦的模样啊。向心觅暗暗叹息。

她尚未想好该怎么开口,明月先出了声,恍如玉石相叩:“她叫你来劝我?还是来要剑?”

他浅淡的眼眸在一片狼藉的院落里扫视一圈,又警惕起来:“她人呢?”

向心觅道:“在隔壁试衣裳呢,其实你也知道,她若真想拿,你留不住的。”

明月把剑抱的更紧了,他靠在门边,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一把剑上:“我不强求留住她,我跟她走,可她不要我......没人要我。”

向心觅直叹气:“你与她好好说嘛,老是吵架能吵出什么来。”

明月冷笑:“什么叫好好说话,我不愿在她面前做勾栏样式,太下贱。”

这哪里是一码事,向心觅大感头痛。明月和她说话的时候就能好好的,一幅清风明月,朗朗君子的气度。只有关于彭莱的事,令他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横眉冷目,不知该如何自处。

怎么这么别扭呢。但他这样郁郁寡欢,抱着剑活活要把自己怄死的模样又叫人生不起气。

向心觅只有劝他:“你跟她说你的心意,说想和她一起,不怕吃苦,总比你把她剑抢来好吧。”

“还要我说?还要我说!我什么意思,她难道看不出来么,非要我把心掏出来给她踩两脚吗?”明月提高了声音,气息随着情绪激动起来,显然这并不是一个能被他所接受的主意。

向心觅擡手压了压,示意他压低音量:“你不说,凭什么觉得她能知道。”她不是出了名的憨子吗?

明月胸膛起伏两下,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睛明亮得像水洗过似的:“你都看得出来,她怎么会不知道!”

......确实有两分不讲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向心觅活了两辈子,要是连这点儿都看不出来,那才算是白活了。

再说,和他一样别扭的,自己家里还有一个,眼下也正在装鹌鹑呢。她还能不知道么?

向心觅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接着往下劝,彭莱换好了新衣服,乐呵呵地伸了个脑袋过来胡乱接话:“知道什么?”

明月恶狠狠地目光从向心觅挪到彭莱身上。

彭莱平日里总是穿得灰扑扑,五颜六色的百家衣都被彭莱穿成一个颜色,向心觅特地给她选了耐脏的黑色,因为是比着彭莱的尺码制的,布料流畅而合度地包裹着她身体的线条,将她勃勃生机的强健身躯完全展露出来。

像太阳一样耀眼,和他一点儿也不一样。明月颤了颤眼睫,迅速将目光挪开了,整个人黯淡下来。

向心觅扶额,迅速略过了这个话题:“衣服不错,有没有哪里不合适?”

彭莱直线条地跟着她的话题转,摇头道:“都好都好,这个剑挂正配我的剑,还有放药放暗器的地方,太贴心了觅觅。”

她一点儿没注意到明月目光的怨怼,十分对事不对人地扭头问他意见:“是吧是吧?好看吧?”

明月不吭声,别扭地别过头去,反手就要关门。

彭莱却没眼色,一把抵住门:“还不理我啊,脾气真大。”

明月几乎不加思考地反唇相讥:“我脾气大,惹人烦,你走就是了,反正你都是要走。”

彭莱没过脑子:“那你把剑给我。”

向心觅眼观鼻鼻观心,还是听不下去,拉了她一把:“诶......怎么这样说话的。”

彭莱一扭头,尚不明白向心觅为什么拉她,一把剑劈头盖脸地朝着彭莱砸过来,彭莱防备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唉哟,我的剑!”被保养得一尘不染的剑哐啷落在地上,彭莱捂着脸,也有了几分怒气,她拳头握的死紧,到底还是没和明月计较。

只低头捡起剑,气鼓鼓地扭身就走。

向心觅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哪边都不像是好调和的,正犹豫着跟着哪边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拦住了彭莱的去路。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向心觅远远望着,两人不知怎么搂抱到一起。

啊......两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两人自己解决好了。向心觅十分识趣地给二人留下个个人空间,悄悄从侧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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