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的公廨之中,三十几名阅卷官正在紧张的批阅着考生的卷纸。
遇到写得好的,便在相应的位置画个圈,代表对这句话的欣赏,遇上狗屁不通的直接就丢在一旁,连多一眼也不愿再看。
那位以砸缸闻名的司马光正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凡是阅卷官觉得可以进入首榜和一甲二甲的卷纸,都会被送到这位主考官面前。
由他和一众考官先暂定下省试的名次,然后再呈与大宋的官家赵祯过目。
一名考官拿着一份卷纸来到了司马光的书案旁,很是高兴的说道:“君实公,你看看这首诗,我觉得很有气势,更是少有的边塞诗佳作。
想必此子应该是位文武兼备的全才。”
如今的大宋文强武弱,极少可堪大用的将领,这个文武兼备的评语是不是有些太过夸张了。
不过当他看到那首《望秋》之后,诗中的那种豪情扑面而来,倒是让司马光的精神为之一震。
如今的大宋仕林不知从何时起阴柔之风日渐抬头,那些文人仕子所做的诗词多了些阴柔的胭脂气,少了好男人的大气豪迈。
似这种看起来就觉得打腰提气的诗句可是越来越少了。
因此以司马光的文坛身份,都觉得这首诗写得极好,最起码展现出了我大宋男儿应该具有的英武之气和雄心壮志。
不过在他看来诗词到底是小道,兴之所至吹吹牛逼也不过就是痛快嘴的事情,只是不知此人是否够得上文武兼资的评语。
他简略的扫了一眼墨义部分,见到没有丝毫错漏之处也随手翻了过去。
毕竟能参加省试的,在这种地方出现错误才会奇怪。
当他看到那篇论疑罪从轻的文章之时,却被里面提到的证据链给吸引住了目光,而且连续通读了两遍。
如今考卷众多,能让他这位主考官连读两遍的文章足见不凡。
要知道司马光可是做过一地推官的,对于审案侦缉之道绝对可以称之为行家里手,文章中是否言之有物他一眼便见分晓。
这名考生显然没有开衙缉盗的经历,但文章中阐述的观点却像一位经年老吏一般,难道他是哪家官员的小郎君,因家学渊源才能让他有如此见地?
推敲清楚文章中表述的思路之后,司马光满意的点了点头,此篇论就目前看来为众考生中最佳,至少目前他没见哪篇论述能超过这份,评个甲上毫无问题。
看到第四道论述岁币与辽宋关系的策时,显然又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惊喜。
如果说第三道是他对于朝廷法度的理解,对于宽仁与不纵的范围判定,属于实操范围之内的掌握。
那这篇文章便是站在国家的高度通盘考虑,其格局之高远,其角度之独特已深得深谋远虑、纵览全局之三昧。
如果这篇文章是政事堂出来的倒是寻常,但出自一个尚未进入官场的考生笔下,这就很是让人感到惊喜了。
我大宋能出如此才华横溢之人,实乃朝廷和一众相公的教化之功,想到这里他还有些许的小得意。
看司马光读了又读,脸上更是露出满意的神色,那名考官笑着说道:“君实公以为这份考卷如何?”
司马光笑着说道:“目前看来,可入首榜之列。”
说完便将这份卷纸摆在他右手偏上的案头,而这里放着的文章,就是需要呈送给官家御览的。
此次参加省试的考生足有两千八百余人,批卷的工作量何其庞大,三十多名考官日以继夜全力以赴,当他们将名次暂定下来之时已也是五日之后。
这几日赵祯在政事之上所用的精神减少许多,倒不是他懈怠国事、偷懒疏政,而是国之大典即将出结果,接下来的殿试绝对是一场苦战。
如今他的年事已高精神不济,需要养精蓄锐才不使国朝遗漏优秀人才。
就在他于紫宸殿中批阅奏折的时候,外面的小黄门跑进来禀报道:“启禀官家,本次主考司马光在外等候。”
听到结果终于出来了,他连忙说道:“宣。”
不大会儿的功夫,司马光便捧着一摞考卷走了进来。
就在他想要行礼之时,赵祯挥了挥手对他说道:“免了,上前说话。”
司马光走到赵祯的书案前,将手中卷纸恭敬的摆在了赵祯的案头之上。
然后便笑着说道:“恭喜官家,此次参加科举的考生水平极高,经所有考官判定,首榜的五个名额无一空置。”
“一甲酌定十八人,二甲二十二人,三甲三十人,四甲四十五人,五甲共六十人。”
“首榜和一、二甲的卷纸都在这里,还请官家御览。”
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随手翻阅,一边问道:“可有什么精彩的文章?”
听赵祯问起,司马光也是笑着答道:“精彩的文章自然不少,而且今科开出了个非常有趣的考生。”
要知道司马光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古板,罕少见他有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时候。
赵祯不由抬头好奇的问道:“此人有趣在何?”
“官家不但认识这位考生,而且他在汴京城中的名头也是不小,于勋贵世家中的名气尤盛。”
说完司马光就从那摞卷纸中抽出了顾廷烨的那份考卷,摆在了赵祯的面前。
此时试卷的糊名已拆,看到汴京顾廷烨这几个字,赵祯笑道:“此人果然很有名气。”
原本赵祯就知道顾廷烨,毕竟他小的时候还在自己面前练过一套家传的枪法。
不过后来听到的却尽是风流纨绔之名,本以为此子少时了了,大未必佳,想必是被家中的大人给养坏了。
没想到如今不但参加了省试,还在司马光这里得了一个有趣的评语,这倒是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见到他是从第三份中抽出来的,赵祯不禁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小子之才可入首榜?”
由于今科着实出了几名可堪造就之人,因此司马光在心情大好之下,极为罕见的与赵祯卖了个关子。
“官家还请看过再做定夺。”
赵祯扫了司马光一眼,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卷纸之上。
开篇便见那首《望秋》。
读过之后他不禁很是满意的道:“看来这个小子也并不是单纯的纨绔,起码这首诗的气势倒是存了几分他家祖之风。”
虽然燕云十六州一直是赵宋官家心心念念之所,但目前赵祯的心腹大患却是西夏的李秉常。
如今顾廷烨居然在诗中自诩大唐的梁建方,有为朝廷平定西域的心思,单只是这份豪气,就让赵祯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
这才是武勋世家子该有的志气,看来这个小子纨绔固然纨绔,但该有的志气却没完全消弭在红粉胭脂阵中。
再看下面的墨义,于经义之上解释通透、理解深刻,很显然是得到了名师的指点,看来在这方面他已经融会贯通,且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
赵祯又是微微点头。
再看后面的论与策,他是越看越惊奇,直到将文章全部读完之后,他疑惑的问道:“这个小子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东西?”
“这可不是在书本中或者是听些皮毛就能学到的。”
司马光苦笑道:“臣也不知,看了他的论之后,臣原本以为这是个良臣能吏家中的郎君,家学渊源之下才有如此见地。”
“可打开糊名才发现此乃宁远侯之子。”
“那顾偃开一生戎马,此子若是通兵书战策还在情理之中,可这种定罪审案的本事却绝不是出自家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