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修臣微垂下眼:“是。”凌数心里有了几分了然:“为什么?就算日记里的是真的,他在故事里的用处也不大,对你报复靳家,几乎没什么作用。”周煜林就单单地,只占了一条反派的感情救赎线。可以说,他存在的意义,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救赎书里的反派靳修臣,他的所有剧情,都跟靳修臣绑定,除此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凌数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而且一图,就图了十年。这要是是演戏,那靳修臣能拿影帝奖吧。靳修臣睫毛微颤,整个人的神情都软和了下来。他手指爱怜地抚过日记本:“值得啊……他当然值得。”“从小到大,没有人在意我,父亲不喜欢我,母亲只把我当累赘,大哥也厌恶我,佣人都欺负我……我连朋友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靳修臣忽然扯起嘴角,流露出一副痴相:“只有他,只有他是为我而诞生,为我而存在的。他是我的,注定是我的。”凌数沉默了,一时间心情复杂。靳修臣:“你知道我当初,看到这个日记本,是什么感受吗?”“我哭了,高兴哭的。我觉得他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我以前受了那么多苦,都是因为我需要遇见他,需要被他救赎……”他说着说着,笑得温柔至极,却有一股子疯癫味儿,但语气和神情仍然是柔软的:“我甚至觉得,我以前吃的那些苦,都变得很值得……只要他是我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他。”凌数忍不住叹气,原来这个人,对周煜林的疯狂偏执,来源于这里。凌数:“但你这样,真的是爱吗?你真的爱他吗?”他觉得更像偏执和占有欲。靳修臣突然变得情绪激动:“当然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爱他!”凌数客观分析:“那只是你以为,我看到的,仅仅只有占有欲。”靳修臣胸口起伏,冷冷地盯着他:“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只是自以为是,凭着自己看到的那么点事情,就高高在上地来审判我,试图定义我这个人,还有我的爱。”凌数顿了下,无法反驳,其实他本应该最能理解,这种被人审判和定义的感觉的。因为他跟靳修竹也是,彼此在爱恨交织的婚姻中挣扎。别人看到他们那样恶劣地相处,一个简单的‘怨偶’一词,就概括了他们的所有,否认了他们之间,恨中交杂的爱。那些爱,跟恨一样深刻,怎么能被无视呢?凌数又问:“你是爱他的?什么时候爱上的呢?”靳修臣稍微平复一些,目光飘忽:“很久很久前,远比我看到那个日记本的事件,还要早……”他跟周煜林其实,很早前就已经见过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靳修臣九岁时。那一年的春天,周煜林的父母带着他,来家里做客。那时周煜林也才九岁,父母还很恩爱,刚搬来这座城市,想去见一下故友,就牵着他去了靳家。还告诉他,靳家有个比他大几岁、还很优秀的哥哥,让他以后跟哥哥学习。那时周煜林太小了,一个人在靳家的园子里乱跑,结果园子太大,把自己转昏头了,忘了怎么回去。其中稀碎的回忆,过去太久,他已经不记得了。唯独还有点印象的,是那天他路过一棵樱花树时,有个小孩从上面掉了下来,吧唧一下摔在了他面前当时周煜林都吓傻了,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以为那个小孩会哭,还摸了摸自己的兜,掏出一颗糖,等着哄他结果那个小孩儿,起初被摔懵了,缓了会儿后,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声没吭,更别提哭。但看他皱成枯树皮一样的红脸蛋儿,显然他是很疼的,疼得龇牙和浑身哆嗦。毕竟是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周煜林害怕地问:“你、你胳膊腿儿没断吧?”靳修臣甩甩胳膊,又踢踢腿儿,最后含着晶莹的泪珠朝他摇头。周煜林眨巴眼:“你要哭吗?看着挺疼的,可以哭,不丢人……你已经很坚强、很勇敢了。”靳修臣还是摇头:“有人疼的小孩,才可以哭……我,不行的。”周煜林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的话,想了想,低头把自己兜里的糖都掏了出来。小小的手掌,托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递了过去:“那你多吃点糖吧。吃糖就会开心。”靳修臣只是看着他,没接。很快,周煜林听到父母在叫他,就把糖都塞进了靳修臣的兜里,急匆匆地走了。但从那后,他几乎没在靳家见过那个孩子,就逐渐淡忘了,也不知道那个小孩儿,就是靳修臣。他的记忆里,只有靳修竹。但靳修臣却记住了那个,说他勇敢,说他哭也不丢人的小孩。他喜欢那个小孩儿。第一次见面就喜欢。……靳修臣的眼神涌上一股冷漠的恨意:“他先遇见的人是我,明明就是我,根本不是靳修竹。”凌数表情一言难尽:“那后来呢,他跟靳修竹关系好,一直往靳家跑,你们总有机会见面吧。”靳修臣咬着牙,摇摇头:“老头儿觉得我不体面,性格也不讨喜,不让我见任何客人。”“还有靳修竹,他那时一看到我,就会受刺激尖叫,所以老头儿不准我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靳修竹看到他一次,受一次惊吓,他就会被靳老爷子毒打一次。每次都是吊起来,用铁衣架抽,生生抽掉半条命,白皙瘦弱的小身子上,满是狰狞可怖的红痕,让人看着都心惊。夏天的时候,伤口发炎溃烂得尤其快,经常一身流着脓水,散发着怪味儿,他都恶心自己。靳修臣垂下眼,那么委屈又难过:“其实每次林林来找靳修竹,我都在的……”周煜林跟靳修竹在卧室看书时,他就在外面的墙角边蹲着,好奇地听两人说话。周煜林跟靳修竹在池塘边玩儿时,他就在旁边的大树下躲着,直勾勾地看着周煜林。周煜林跟靳修竹一起上学放学,他每次都保持十米的距离,一直偷偷地跟着他们。每回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靳修臣都会趁着周煜林不在,偷偷塞进他的书包里。但周煜林都以为,那些新奇的草编蚂蚱,还有不怎么甜的糖,以及难吃的饼干,都是靳修竹给他的。也以为,从小到大,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是被靳修竹收拾后,才变得安分的。还以为他在外面闯了祸,都是靳修竹帮他收拾好烂摊子的。周煜林的记忆里,永远只有靳修竹。其实青梅竹马的,一直都是三个人。而那十多年一直照着周煜林的月亮,是靳修臣,而非靳修竹。靳修臣喉咙艰涩:“我什么都不是……我到底是什么呢。”“明明应该是三个人都存在的记忆,三个人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却不存在……”“我好像一只下水道的老鼠,从地缝里偷窥人间,偷看他们幸福……我也想跟林林玩儿,想跟林林牵手,想陪着林林……但我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不记得我……”“我就那么看着他,望着他,好像望着天上的星星一样,望了好多年……”说到最后,靳修臣难忍哽咽,颤抖着眼皮,痛苦地闭上了眼:“我爱了他不是十年,而是二十年。”他看着周煜林从小长到大,一直在他周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在靳修臣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爱着周煜林了。靳修臣喉咙喑哑:“结果你们都来跟我说,我这不是爱,我不爱他……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听到现在,凌数心里都发堵,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他终于理解了,靳修臣对靳修竹疯狂的敌意。也理解了在周煜林靠近靳修竹时,这个人为什么每次都发疯,疯到不正常。靳修臣的爱无疑是扭曲的,极度偏执的。但这确实是爱,而且再没有人能比得上的深刻的爱。凌数:“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他呢?”明明后来有那么多机会,靳修臣都可以跟周煜林坦白,但他没有说,宁愿被周煜林误解,宁愿被所有人说他疯癫,都没有说。靳修臣眼眶绯红:“我要怎么说?跟林林自首,说我就是个窥探了他十几年的变态?如果有人这样对你,你不怕吗?”“我知道我不正常,我不想吓到他。”而且……而且他小时候肯定特别丑陋。不然怎么会,所有人都说他性格阴暗,都对他厌恶至极。那样的他,真的配站到周煜林的眼前吗?他害怕看到,周煜林的眼里,也出现同那些人一样的厌恶神色,害怕被周煜林讨厌。那时的靳修臣,极度自卑,敏感。周煜林就像是他偶然捡到的一颗珍珠,他甚至都不舍得用自己的脏手去碰,害怕弄脏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