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身旁,周木木的哭声也如洪水般源源不止,撕裂着他的神经。靳修臣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狠狠捶打着方向盘,嘶吼道:“别吵了!”“要我怎样!到底要我怎样!我他妈去死行不行!我这种人……”他眼眶通红,艰涩地哽咽,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我这种人……死了就好了。”死了大家都痛快了。死了,就不用再悔恨过去,不用再承受失去周煜林的痛苦,不用再去想他为什么是个烂人,不用再焦头烂额地考虑孩子要怎么办。他死了,周煜林也会松一口气,不用担心哪天他这个疯子哪天又冒出来,搅乱自己的生活。靳修臣的眼神,逐渐变成了死气的木然,像是被烈火燎过的荒原,毫无生机。周木木还在哭,但他已经听不见了。他脑子里回响着周煜林说过的话。“你就是一根劣质绳,天生劣种……”“……一个烂人。”“无论你怎样,我绝不回头……”什么都抓不住。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会有一点用。他永远失去了。他被永远抛弃了。这辈子,他有得到过什么好东西吗。从小被佣人虐待,性格扭曲,爹不疼娘不爱,十来岁就独自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里,挣扎生存,养活自己,他拼命地往上走,拼命地活着。好不容易有了周煜林,原本他是该按照书里写的,被周煜林救赎,过上幸福的日子的,但他偏偏看了那个日记本,他偏偏是那么一个阴暗,又劣根性的人……本该得到的救赎也没有了,本该拥有的幸福变成了煎熬。他这一生,到了如今,到底还剩下什么?爱情,亲情,友情,哪怕一样,哪怕一丁点。母亲晋婉厌恶怨憎他,恨不得杀死他,十几年的兄弟陆序,一夕之间背叛……爱人也在被他伤害后,弃他而去,犯错的惩罚是,让他永失所爱。这悲惨又毫无意义的一生。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路上的雪也化了不少,大家都在说,今年的雪格外大,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所有人都能看到美好的未来。但靳修臣看不到。于是他缓缓地闭上了眼……他想象着,多年前,他扑进周煜林怀里的那种感受,那么温暖,踏实,那种拥有了全世界的喜悦。然后微笑着,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车子在一段平缓的驰行后,朝着路边的一堵墙撞了过去。在巨大的碰撞声响起前,靳修臣的耳朵恢复了听觉。首先听到的,是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的孩子的哭声,胳膊似乎被抱住了。靳修臣愣了下,低头就瞧见,周木木仰着一张哭红了的小脸,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张着嘴哭得那么可怜。那一瞬,靳修臣的心脏揪疼得厉害。不对,他还有孩子。他如今有木木了。靳修臣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了。在车子撞上墙面的那一刻,靳修臣只能猛地俯身,把孩子护在了怀里。车祸发生了。但因为车子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再加上靳修臣及时做出反应,周木木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伤。只是靳修臣伤势比较严重,肋骨骨折,断裂的骨头插进了肺里,痛到不能呼吸。他扭曲地倒在驾驶座上,眼睛被额头上流下的血液糊住,只能艰难地伸手,抹了把脸。很奇怪,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平静到不可思议。有条理地拿出手机,用快捷键拨通了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但等电话拨出后,靳修臣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号码,又怔住了,眼睛变得酸涩。那是周煜林的号码。这么多年了,紧急联系人的号码,他都没换过。心里隐秘地长出了一点期待,连带着,让心跳都快了两分。但很快,电话里传来的‘无法接通’,又让他的心脏狠狠坠落了下去意料之中的结果。靳修臣却比想象中更加难过。他想起离婚前,周煜林有次动手术,躺在手术台上,也是这样给他打电话。但他那时,只想着惩罚周煜林,磨一磨他的傲气,于是他挂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靳修臣喉结艰涩地滚动,自虐般继续拨号。一遍遍拨打着那个不可能接通的电话。身体好疼,肺部疼到轻轻呼吸,都宛如被刀刮一般,带着辛辣的刺疼,疼到满头的冷汗,手指尖都变得麻木。快疼昏过去了,大脑变得馄饨,视线也逐渐不太清晰。当初周煜林阑尾炎躺在手术台上时,会比他现在更疼吗?比他现在更孤独、绝望,和无助吗?那时周煜林听着一遍遍被爱人挂断的电话,也像他现在这样心碎吗?一次,两次……十次,到十六次拨号后,靳修臣自虐般的行为,终于停下了。是了,他当时,差不多挂了周煜林这么多次电话。靳修臣终于肯切出界面,换着拨通了林敬的号码。一分钟内,冷静理智地交代清楚了事件和地点。电话挂断。在最后失去意识前,靳修臣眼皮无力地闭上,轻声说:“还给你……我有还清一点吗……”听到林敬的话,周煜林轻缓眨眼。他倒是都忘了,他跟靳修臣虽然离婚了,但曾经签的意向监护协议书还在生效。靳修臣的亲人,就晋婉和靳修竹两人,晋婉有精神病,一直被关着,而靳修竹在国外。是啊,只剩下他有权利了。林敬嗓门大了些:“说话啊!快来!我把地址短信发你手机上!”周煜林却只是说:“他人昏迷了吗,快死了吗。”林敬卡壳一瞬,低头看了眼因为剧痛而脸色惨白,那么期望又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男人:“没有。”周煜林又说:“他的手断了吗,还在吗。”林敬:“……嗯。还在。”受伤的是胸膛,断了的肋骨插进了肺里,需要马上动手术。周煜林点点头:“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签。”“我当初疼到昏死,躺在手术台上时,都是自己签的。”林敬哑然了。而躺在旁边的靳修臣,眼里的光,含着剧烈的痛苦颤动几下后,终于破碎了。然后一点点熄灭,直到最终,彻底归于绝望的死寂。他其实早知道答案,但还是抱着那么一丁点希冀。他明白,他就是拿捏准了周煜林温柔善良的本性,所以在林敬给周煜林打电话时,想看看,如果天平的一头是他的命,周煜林会不会有一点心软。结果输得,一败涂地。原来这个人,这个一贯温柔心软的人,曾经哪怕被他伤害,也会一次次给他机会的人绝情起来能把人伤死,伤到心肝脾肺都捅烂。靳修臣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细缝里滚落出来,没入碎发间。他哑着嗓子:“林敬,挂了吧,不要打扰他。”“帮我……跟他说句对不起。”靳修臣的声音很微弱,但周煜林听得很清楚。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在电话挂断后,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走。明黎跟在他身后,也一言不发。走出一段路后,周煜林忽然问了句:“师哥,你觉得我绝情吗。”明黎静默片刻,一只手拍拍他的背:“你不是绝情的性子,甚至温柔到有点优柔寡断。”“过去在他那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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