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绝世的甜白】
白瓷撇口盏,薄得揪心。周围的垃圾更衬托其与众不凡的气质,只有像蓝守玉这样对古物有着特别敏感的业内大行,才能觉察到。
他不动声色。胡乱翻看的时候,即便不易察觉的细节,也已了然。
麻仓土胎。薄如纸,甚至能照见影子。据说,看甜白瓷,需对光照影。他不会那么做。单独挑一只盏对光,还看那么仔细?这不是明摆告诉自己的关注点么。货主可都是绝顶聪明的高手,你一个动作,或已把心思暴露。
就轻描淡写地翻,还闲聊。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其实早已从土黄色皮壳里,看见两条隐约的赶珠龙纹,透着王者气象。因为是印花,不特别细看,还难看真切。看宋元明清瓷,他虽不是一等一高手,也算见得多了。就想,如果不出意外,两条龙应该五爪。无款。因为无款,这玩意才得以安全地混迹于一堆杂乱的瓷器里。
金蛋包在羊粪里。其貌不扬的羊粪。绝世美女,混迹于众。见多了美色,个个如复印。灰姑娘排除在外。王子的眼神,宛若月色的邂逅。
多年以后,蓝守玉不无遗憾地讲述,那天他差点就失去定力。huye.org 红尘小说网
心情自是忍不住激动。美女就在眼前。唯一能做的,把目光移到别处,移向窗外的风景。没有谁能看透自己,两眼迷茫,除却一湖秋水,什么也不曾留下。手指跃跃欲试。最终没有伸手——依旧故作镇静。想象距离正在缩短,肌肤如玉,脱胎几乎达到纸的薄。它叫纸杯么?
昨天它还是栊翠庵的尤物。连宝玉也要高看几眼的妙玉,为何独对一件其貌不扬的器物动情?
他想到一句古诗,只恐风吹去,还愁日炙销。
果然,那盏比诗歌还轻盈,以至于不敢捧在手上,担心不小心呵气吹掉。从陶瓷工艺来讲,薄是一道修胎的门槛。修得这么薄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还好,他把持住了。
的确无话可说。只惜缺了盖,若不然也可约个姑娘,把盏言欢一番的。即便如此,也依旧不改它的血统——那来自于明初御窑的显赫气质。
它是不是应该叫做甜白暗印双鱼龙也就是摩羯鱼纹盖盅的?
蓝守玉说宝玉或是个脸盲,对于女生的颜值疲劳。他说这话是在一个小鲜肉群里。小鲜肉们笑他,这么耳熟,呵呵,哪照抄来的?他不语。小鲜肉们又问,那你也是脸盲?他还是保持沉默。
也许他是对的。就像那些大佬,身边美女如云,却不知妻美。还有宝玉,大观园美女一大堆,看多了,就糊涂。小鲜肉们问,你确定妙玉最绝世?他摇头。宝钗吗?仍摇头。那就是黛玉了。还是摇头。在他眼里,肉身的女子,即便求得神仙美貌,又能如何?世俗的污染,那么汹涌!
很多时候,颜值并非幸福的指标。更可能陷入某种无辜。
就像眼前,那一刻,他真的有些揪心。每次读到姑娘们陪贾母喝茶那一回,就提心吊胆,顾虑老太太和姑娘们,大大咧咧,不小心摔坏,暴殄天物制造人间悲剧。他一直认为器皿甚至比人金贵。
心跳不止,也头疼。他说,头疼的隐疾与生俱来。
宝玉、黛玉、妙玉、宝钗们喝茶的瓷杯,已然眼前。绝佳的器皿,自己会说话。不过,能听懂瓷语的,凤毛麟角。蓝守玉说他能听懂。此刻,若在瓷房里,他一定会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人安静地守候跟前,任由它,不,是她,是他们——双鱼座的自述,与双鱼座的接纳。
曹雪芹眼里,大观园的小姐和丫鬟,个个一等一的美女子。
蓝守玉说他没曹大师境界高。大师可是对天下的女人,都怀一份小心的博爱。她们都是绝世的。问题来了。大师眼里,就没钟情的那一个?
还真有。
大观园女儿堆,要说谁最绝世,不是妙玉,也不是黛玉和宝钗。
是那一只超越世俗的甜白茶盅。
此刻它就在眼前。
没有了呼吸,像被谁施了定身法术一般,恍若隔世!传说中的爱情,从天而降?
魂魄早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