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会还的,一定是。就比如我。所以如果你不想还,不要有心理道德压力。人类我们尚管不过来,何必管顾妖怪开不开心。只要你是开心满足的就好。”
“江月。”林叙看着她。
“嗯?”
“你在安慰我?”
怕他不舍这些回忆,但因为三观和道德感,不忍拒绝妖怪的请求,所以勉强自己还回记忆而不快乐。
“……”
破坏气氛林叙可真是一把好手!
“这时候就不必搞笑了。”江月眉头向上一挑,“我是认真在说。”
“哦,不好意思。”
“那你怎么想?”
“我在想你小孩子少想这些复杂的东西。”
“我只比你小一岁,我不是小孩子了。”
“现在小三岁了。”
“现在一岁都不小了。因为妖怪是没有年龄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林叙起身拿起进卧室,边说,“刚满两岁的小女鬼。”
但门关上的瞬间,听见林叙说:“我无法决断,也许再有此类事情到我面前时,我才能做出决定。”
人的思绪是多变无常的。
也许当下愿意,事到临头忽而改变主意。也许当下不愿,但临来又被触动重做决意。
世事难料。
……
冬夜的月总是清冷寂寥。
上弦月弯如银勾,清冷的悬在天上,天是深墨色的,混着些浓稠的墨蓝。
小区不靠近马路,一入深夜就静的出奇。
林叙很早就觉得困倦躺在床上了,入睡得很快,久违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座很原始的青山。
一条清溪。
一棵在清溪边的大垂柳。
一块在他视角里巨大的石头。
山里的草木长得很旺盛且乱,因为少有人会入山,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小路。林叙的视角很低,像大半个脑袋都在水里,只留勒一双眼睛在努力的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阳光和煦,水声叮咚。
晚上虫鸣不断,树影沙沙。
他在水里日复一日的望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溪边慌慌忙忙的跑过了一个小女孩。
她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色小背心,腿上穿着的裤子看起来并不合身,裤腰用绳子穿着绑在小肚子上,裤腿也因为过于肥大而在她跑起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左右不断摇摆。
她跑过去。
再跑回来。
再跑过去,再回来。
他的视线就随着小丫头的身影一直转,直到她气喘吁吁的站在溪边,定定的看向他,弯下了腰。
林叙想努力看清她的脸——周围的一切都很高清,只有她的脸像老式的电视机分辨率,模糊得只能大概分辨出每个位置分别是什么五官。
“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小丫头脆生生的问。
林叙尝试着张了张嘴,但身体并不受他控制。
“我是一个影子。”
“林叙”说。
“什么?”
“我是黑暗中的一个影子,平日里一直在这个小溪旁边的石头下面住着。”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能。”
“那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我看不清你的脸。我是一个影子,我在你面前的水里。”
“我知道。你能带我出去吗?”
“这里的水一直会动,从没停过,也许它不会累吧。”
小丫头有点急了,“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讲话啊?”
“我能听懂。”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回答我的问题?”
“一定要回答吗?”
“林叙”疑惑。
“说话是为了说自己想讲的话。我的修行力量太低了,看不见你的脸。”
“……”
小丫头扭头跑了。
“林叙”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直望。
也许那小丫头成功找到下山的路了,她没再回来。
他不知道又望过了多少个夕阳西沉,但目光始终停在小丫头身影消失处,再没有移开。
春去秋来。
太阳的灼热依旧不减,烈阳当空,夏日的暑气一点也不消。落叶金黄铺满地,溪水里也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的向下流去。
除却山林里的虫鸣鸟叫,他耳边终于再听见了其它声音。
是一阵略急促的小跑的脚步声,匆匆的跑过再猛地刹住脚,停在了侧面。
但林叙无法扭头,只能尽可能的用余光去瞟,看见了一双穿着黑色小鞋的小脚。
“喂,影子!”
来人唤他。
“林叙”转过身子。
他定睛看去,白色的T恤和仍旧不合身的裤子,和上一次来时是同一条。
是上次的那个小女孩。
仍看不清她的脸,但恍惚能感觉到她的眼神里好奇透着一些害怕。
“你这一次知道下去的路了吗?”
“你身上的味道我闻过。”
“林叙”说着,视线靠近了一些,应该是向前走了几步。
小女孩浑身紧绷着,随时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是的,我来过一次,也跟你说过话。”
她裤腿上虽然沾着些泥,但都是新添的。应该是今天又入了山,又被困住了。
“草长得太快了,上次我做的记号都不见了,你能带我下山吗?”
说完,她的语气僵硬不自然的放软恳求:“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带我下山。”
“你身上的味道我闻过。”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回忆。
但还是缓缓的向着小女孩靠近了。
林叙能明显的感受到小丫头的抗拒,仿佛能从她模糊的小脸上看见害怕的表情。但她的身体始终紧绷得站着,一直等到他站在她的面前。
“林叙”在前面带路。
树木虽乱,但抬头向上看风景很美。这条路很长,对小丫头来说,体力消耗太大,她喊停一起坐在石头上歇息。
高高的枝头上,鸟鸣阵阵。
向下,或缓慢或忙碌的浮过不少模样奇异的妖怪。
但林叙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用余光瞥见了那匆匆而过的一点影子。
身旁的这小姑娘也能看到这些妖怪。
她仰着脑袋,静静看了很久,忽然偏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把眼神挪开:“我不会把自己的名字送给你的。”
“那好吧。”他有些失落,“那请你送一个别的名字给我吧。”
“我也不能把其他人的名字送给你。”小姑娘说:“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起一个名字,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我想要至夏的名字。”
“至夏是什么?”
“至夏是尖尖的,可以打开,也可以合起来,讲话很慢。”
“至夏是妖怪?”
“是的。是尖尖的,可以打开,也可以……”
“都说了别人的名字不行!”
“那我不知道了。”
“那你有什么喜欢或者向往的东西吗?”
他沉思许久:“我想让身体轻盈一些,这样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你本来也不大啊。”小丫头上下打量他。
确实不大。
林叙心里想。
小丫头看起来也才六七岁的样子,和他并排坐着,他还要仰头才能看着她的脸。而目光所及之处,也看不见膨胀出来的身体。
“可我移动的缓慢,离不开这里,修行力量很低,所以看不见你的脸。”
小丫头想了想:“你送我回家,作为报答,我想一个适合你的名字送给你,怎么样?”
“好的。”
“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
“那你应该这样说。”小丫头站起来,举起双手,两只手像闪星星一样左右高频晃动:“太好了!”
他也站起来,学着她的样子:“太好了!”
然后笑成了一团。
因为山路太崎岖,他在山口的树荫里等着她,第二天晚上她披星戴月的来了,跑得很急,大口喘着粗气,但身体动作里难掩兴奋。
“我想好名字了!”
“太好了!”他起来,又像上次那样开始扭动双手。
“等我说完名字你再高兴!”
“好的。”他把手放下来。
她打开一张纸,上面稚嫩的字体写着一个字。
——风。
林叙瞳孔骤然一缩。
风?
这个梦是……
小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