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渡难关

姜萱已有好久不曾上街走走了。

她不爱走动,又不喜人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靠近人群会有危险。她尤其不爱那人多处,总觉得人越多,越是容易有无数的冲突发生。

可机会难得,她便也上街来。

因最近天气转好,不再热得让人受不住,加之仲秋节临近,城中愈发的热闹。

周人最爱节庆,凡节庆必要大操大办。

有云: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此日三秋恰半,故谓之‘中秋’,也称‘仲秋’。

上京那边要叫中秋,而在建康金陵等地更习惯称之仲秋。

中秋节前,酒肆食肆都要卖新酒,尤其以桂花酒为上品。桂花酒易得,要做的色泽金黄、芬芳馥郁、桂花清香突出的美酒却不易。故而,哪家今年的桂花酒最为动人,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美事。

更有人要提早请了粉匠又或是手艺卓绝的木匠,重新装饰彩楼,为褪色的花纹重新上色。更有讲究一些的,要在门外挂上锦斾。最好做的热热闹闹,一竿高旗迎风展,隔个几百米都看的清清楚楚。

要说那糕饼铺,每年最是受人欢迎。

时人擅饮,日常都爱烹茶。要佐茶,就需几道精致小点。

无论是酥皮,还是软芯,各有各的好。

各家拿出看家本领,将一块小小的月饼也要玩出花样。

有拿出初春存的蔷薇花,腌渍了大半年,滋味早已浸透,透着一股令人迷醉的芬芳。包进饼皮,烘烤后,外皮酥软,内里香糯,令人只吃一口就欲罢不能。

另有人将各色果干、果仁混合在一起,配着喷香的胡麻油,刚出炉的香气起码要飘个二里地。

而也有人不喜太过甜腻,就选择未曾添加馅料的胡饼。又做芝麻的甜口,也有撒了胡椒的咸辣口味。

不管哪一种滋味,都拥有广泛的受众。

大家热热闹闹的,一齐迎接着中秋节的到来。

即便是刚入城的流民,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短暂的忘却是却家园的悲伤,沉浸在这喜悦欢乐的气氛中。

姜萱轻摇团扇,与碧荷等人穿梭在人群中。偶尔看到几个衣着破旧,但脸上带着欢笑的平民,也不禁挑挑眉。

建康百姓并没有因为对方是流民而轻视对方,一些做糕饼的店家还会将一些卖相不太好摆在铺子前,招呼着过往的流民来尝尝香,甜甜嘴。

奔赴千百里,最终抵达建康的流民,心中对这里并无期待。

江南大旱,好几个月滴雨未下,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枯死,就连山坡上的草木也被灼热的阳光烧灼着,卷了叶片化作枯草。百姓家中无粮,也无水,饥荒蔓延,恐慌也在一点点的扩散着。

而此刻,明明还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走。可四处欢乐的节庆气氛,还是令人沉浸其中,短暂的忘却生活的艰难。

路边,两个啃着饼的流民低声交流着。

“我刚刚已问过了,城东招人去修水渠。工钱不算多,但管两餐,且有住的地方。”

“还给住?”

“你没看见?就在那东门外边儿,起了几座木头屋子。天还热,也冷不着人。而且听说,只要干满一个月,就能领到两身衣裳和一双鞋。”说话的男人伸伸脚,一双满是裂痕的双脚从破败的草鞋中钻出。“我也不图有工钱,只要有个地方住,有饭吃就知足了。”

“是啊。想想咱们这一路上过来,受过多少磨难。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会不会死。”那人抹了抹眼,皲裂的手指划痛了眼角。“我要一直走,不敢坐下,我怕一坐下就再也起不来。我也不敢闭眼,唯恐眼睛闭上,就被人拉去开膛破肚丢在火上烧。”

“唉……”

“唉……”

“咱们幸运啊,遇到贵人啦。”

姜萱听着众人的耳语,站在街市中间,仿佛一个意外闯入的过客。

她忽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虚假的,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无所适从感。

梦中建康被救,可家人们仍旧不敢上街。因为暗巷中可能就藏着饥饿的流民,等待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到后来,这些流民发展成为劫掠过路人的银钱,甚至还祸害了几名小娘子。

可如今,同样的流民,但脸上却带着对生活的满足感。

姜萱歪歪头,扇柄抵着下巴。

梦中事不一定为真,有时是幸运,又是又是劫难。

突然,她的双眼微眯,目光凝在某个角落。

未曾想,她们会这么早遇见。只是这一次,自己不出手的话,她又会有怎样的遭遇呢?

姜萱轻勾嘴角,忽然有了期待。

仙果正扶着她娘小心翼翼的行走着。

他们家里只有她爹一个壮劳力,她娘身子不算好,她年纪还小也没个力气。至于妹妹,还是个奶娃娃。

她爹去卖苦力,她和娘就去做些缝补之类不需要耗费太大力气的活计。

那主家人好,允她们可以带着妹妹一同做活。甚至有不要的衣裳,也赏了她们。

比起来到建康是衣不蔽体的辛酸样子,他们一家人如今看着才像是活人。

“听说城东招人修水渠,待遇不错,还有地方住。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我要是去了,你们娘仨就得在一处待着,不安全。”

仙果娘点了点头,也很赞同,“我看帮人缝补的时候听说,城里有个姓沈的员外,家里要修缮一番,正在招工。那地方离我做工的屋舍不远,待明日一早你就去问问。”

二人相谈,忽然发觉女儿站在路边一动不动,目光还发直。

仙果娘叫了一声,她也没反应,吓得她忙搂住女儿,泪都要掉下来。

“娘,我没事。”仙果摇摇头,让她宽心。“我就是……发呆。”

她再次看向人群,眉心皱起。

不知为何,她刚刚看向那位穿着华贵的女公子时,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那女公子会走过来,笑容亲切的带她回家。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粗布烂衫,又看了看干枯粗糙的双手,只觉得可笑。

女公子是什么人,凭何对她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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