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中天,是满满的荧黄色圆盘。
但愿人长久,只心底惦念的那个人此刻又怎么会有心情欣赏天上的婵娟呢。
夜晚山寺湿寒,魏楚欣抱膝靠坐在墙根,思绪一时放空。
寺门咿呀一声开了,有个比丘尼探出头来瞧了瞧,见是人还没走,叹了一口气,又将门给关上了。
直到三更时分,又有人来开门,念了一句佛语,道:“阿弥陀佛,外面更深露重,女施主请进来暂宿吧。”
魏楚欣便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拍打掉衣服上的浮灰,行了佛礼,道了感谢,跟随比丘尼进了寺来。
一盏昏暗的牛角灯照着青石地面,魏楚欣被引领着,暂宿在了寺中庵房。
一夜寂静无语。
第二日清早,魏楚欣便自作主张,不请自来的到了大殿。
大殿内,住持正带领着众位弟子打坐。
魏楚欣便寻了个偏角,跪在了拜垫上,跟从众位师傅参禅拜佛。
向大佛连续叩拜三次,消融自我,只魏楚欣觉得她自己俗念太重,打坐参禅半个时辰,她头脑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劝柳明鸢下山。
住持说: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
魏楚欣心说:齐国正面临着强敌,百姓正遭受着烦恼。
参禅完毕,睁开眼睛之时,正瞧见了那一张标致的青白色的脸,柳明鸢的素颜。
人活在世,脸皮得厚。仗着没人开口来撵她,魏楚欣便拿过斋盘,排队领了斋饭。走到柳明鸢一处,挨着她坐下,一同吃了斋饭。
住持用行动告诫众弟子们要懂得惜福,将清水倒入斋碗中,饮净福根。
魏楚欣随从众位弟子照做时,眼前便回想起了去年同萧旋凯和离的那一日,她气愤中将玉簪子掰成了两段,玉镯子摔了几段,扔了一地的情景。
饭后小憩,魏楚欣便不远不近的同柳明鸢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她的后面。
柳明鸢同贴身女在自己的庵房休息,魏楚欣便坐在院子里,环顾着四周的春日清幽之景。
直等到下午,柳明鸢和女侍各背着竹笼出寺去采茶,魏楚欣也不请自到,跟着两人去南山采茶。
下了山寺,离老远便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一众属官。
众人也便是远远的看到了三人,欣喜不已,迎上前时,又见着了魏楚欣朝他们微微摇了摇头,便瞬间灰心丧气了起来,退到一旁,为三人让出路来。
柳明鸢视若无睹,她眼里空蒙,也许真已悟出了禅宗真谛。
一上了南山,扑鼻而来的便是那淡淡的闻着使人心静的茶树清香。
四月底,正是采茶的好时机。
魏楚欣也不知什么样的叶片是可以采摘下来的,学着两人,照葫芦画瓢般的拿手指尖轻轻拈下那一片片细嫩的青黄色的叶子,用外面罩着的衫子轻轻的兜捧着。
那衫子上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是战场上撤退下来的士兵的殷红色的血迹,对衬着这青黄色的茶叶,十分的明显。
魏楚欣见着,便用另一只手将那斑斑点点的沾了血迹的地方揪成了一个团,想要掩藏好那不合这山中宁静氛围的杀戮。
只失神之间,一个踩空,那兜着的满满茶叶,部倾扬了下去,山下是流动着的清泉,青黄色的嫩叶部倾泻在了其中。
柳明鸢的贴身女侍在旁好心的拽住了魏楚欣的胳膊,魏楚欣这才勉勉强强的站稳了。
下了山,在清泉边上净手,汩汩的水声流动,才打破了三人之间自始至终的沉默。
那女侍将竹笼坐卧在清泉里,让干净清甜的泉水冲洗里面装着的嫩叶。低头抬头之间,柳明鸢的贴身女侍侧头笑看着魏楚欣道:“奴婢这里有一个笑话,不知道萧二娘子愿不愿意听听?”
魏楚欣回笑着点了点头,道:“请讲。”
那女侍便笑着说道:“现西州玺王是我们修亲王爷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他却三番五次的来这寺中,劝我们王妃改嫁给十二皇叔,萧二娘子觉得这个笑话可是好笑?”
听完,魏楚欣便笑不出来了。
不只是高义玺有此之心吧。
日落之前,下了南山,往山寺上走。
在经过一众属官之时,柳明鸢的贴身女侍侧头笑问魏楚欣道:“萧二娘子还不打道回府么?”
魏楚欣抬眼看着山中景色,并不曾言语。
晨钟暮鼓的生活,确实让人羡慕神往。
眼下天气一日暖似一日了,晚上坐在外面听山中弟子谈经论禅,倒也觉得过得充实。
睡觉之前,柳明鸢的贴身女侍对坐在外面的魏楚欣道:“萧二娘子进来吧,我们王妃叫你。”
魏楚欣进去时,但见着柳明鸢在沏茶。
淡青色的茶水被装在老紫砂壶中,壶盖上面有袅袅的雾气腾腾而出,那一双苍白又干瘪着的手指,拿起壶柄,慢慢的倒出了一杯茶来,递给了魏楚欣。
“经年未见,魏姑娘可还好?”柳明鸢道。
魏楚欣伸手,将茶接了过来,她等柳明鸢的这一句问候,等的还不算太久,至少较之于三顾茅庐而来的高义玺,她是成功的。
魏楚欣点了点头,开口说话时,却是提起了一件八竿子打不着,不着边际之事,喝着茶,看向柳明鸢,微微的笑说:“那年圣上要派侯爷去闵州验工,侯爷称病住在了城南,几日都没有上早朝,后来是大夫人找到了我,让我带着果品去探病,只等到了地方,不曾开口说话,侯爷便是问了:‘说说看是当谁的说客来了?’王妃猜我怎么回答的?”
柳明鸢拿帕子掩着嘴,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待其住了声,魏楚欣才接着说:“我说:‘我是来当林峰将军的说客来的。’侯爷不解的看着我,我便又笑说:‘闵州的河是林将军主持修的,林将军为人豪爽直率,不善逢迎交际,若是旁人去监工,恐或生出旁支,只侯爷和林将军协同作战多年,自是了解林将军心性品格,林将军在闵州自热希望侯爷能去验工。’”
“侯爷听后,便看着我说:‘逢迎交际上级官员免不了要用到百姓之民脂民膏,若按你的话往下顺,倒不是林将军希望我去,而是闵州百姓希望我去了?’我回问道:‘那为了百姓,侯爷肯去闵州验工么?’”
当年萧旋凯确实是问过她当谁的说客来了,只是后面这些话,却是实实在在杜撰来的。
柳明鸢听了,便是又拿帕子紧掩着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